巫山 作品

第76章

 一直到半夜,徐稚柳才狼狽而歸。徐大才子不是頭一回走山路,幼年家貧時沒有馬車,徒步翻山越嶺從不覺得有什麼,後來到了湖田窯,徐忠先給他配了輛驢車,待他開始掌事,才給他配一輛馬車,偶外出辦事也會在山裡顛簸,只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頭暈目眩,脾胃不適,一回到家他就躺到了沙發上。

 徐清拿暈車藥給他吃,給他貼上暈車貼,他緩了好一會兒,報出個地址:“白玉蘭公館。”

 徐清覺得耳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徐稚柳提醒她:“十八號。”

 她一拍腦門想了起來,十八號白玉蘭公館有一場私人拍賣會,之前她去找吳奕介紹翻譯時,在鳴泉茶莊見過邀請函。邀請函上是一朵手繪的白玉蘭,雖然只有寥寥幾筆,但神韻非凡,她印象很深。

 但是,這和“貨物”有什麼關係?

 徐稚柳說,皮卡後座裝了七八隻木箱。箱子份量很重,外面都用

封條釘死了,從木頭縫隙看進去,裡面塞滿了稻草,什麼都看不見。

 只從稻草裡頭隱約可見的青色竹條來看,他推測所謂貨物,應該是一批古董。

 清朝時景德鎮陶瓷行業壟斷的現象非常嚴重,任何一位想要採購瓷器的客商,不管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坯戶、窯戶還是紅店,想要買瓷器,必須去瓷行。

 瓷行壟斷了整個瓷器銷售鏈,客商告訴他們要買什麼瓷器,卻不能自己挑,瓷行會指派匯色行給客商挑瓷器,瓷行再根據成色定價,然後找來茭草行包裝。這就是為什麼湖田窯、安慶窯這樣的大戶需要跟八十行當打交道的原因,每行都有每行的規矩和辦事流程,茭草行也不外如是。

 茭草就是用竹篾和稻草將瓷器進行包紮,主要由兩個技術好的人同時進行,稱為上下手。上手跨馬坐在長凳上,將疊好的瓷器形成瓷柱子放好,然後按照特殊翻轉法,墊草衣和給草結頭打扭,繼而交給下手扎篾。

 篾要紮好幾次,其中講究很多,最後一次扎篾是用不同顏色來區分上等瓷和下等瓷。

 徐稚柳後來看過資料,民國19年時,景德鎮尚存茭草行還有140多戶,工人2000多,後來生產力大爆發,一些舊條就被廢除了,到如今還曉得用稻草和竹條來進行結紮的大多是老手,且一般用於古董器物。

 景德鎮要說最多的,那肯定是瓷器無疑,所以,徐稚柳幾乎第一時間斷定木頭箱裡裝的是古董瓷,這批古董瓷最後到達的地方是白玉蘭公館。

 公館外設了關卡,安保嚴格,進出車輛都要進行紅外檢測。他本想隨車一起進去探查情況,結果一靠近,紅外檢測儀就滴滴響個不停,為此驚動了整座公館的保安,將皮卡團團包圍。

 他無可奈何,只好先行下車。原打算等保安下班再伺機潛入,不想公館實行交班制,他一直等到凌晨,仍沒有找到任何機會,只能無功而返。

 徐清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

 徐稚柳留她一個人想事情,去廚房拿晚餐,是兩客牛排。中午有許小賀在,他不方便使用餐具,現在好了,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他可以盡情地享用美食的快樂。過去那些年他幾乎沒什麼口腹之慾,哪怕想念家鄉的風味和母親的手藝,很多時候忍一忍就能挺過去,可小梁不一樣,他似乎生活在一個貧困又很溫馨的家庭,即便到了安慶窯,也常能在市井挖掘到好吃的餐食。

 有一次他生病,小梁帶他走街串巷,發現許多他原先並未留意的小館子,裡面美味十足,譬如醬燒肘子、八寶鴨、驢打滾、艾窩窩,爆羊頭,每一樣都很合他心意。

 徐清偶爾也會打包好吃的回來,現代的便利讓他嚐到了有別於清朝時更多的味道和更新奇的烹飪方式,那些味道或辛辣刺激,或香甜軟糯,無限包容著他挑剔的味蕾,卻讓他常常陷入一種憂鬱。

 他發現很多年前共享大海碗的意義在這裡沒有得到體現,究其根本是因為他想念小梁,想和他分享所有的快樂,只這一切無從實現了。也不知徐清是哪一天發現的,後來她總會訂兩份餐。就像眼前的牛排,一份給他,一份則是給他不能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