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2章 乾隆五十五年 暮冬

 “不知安大人議事到何時?我可以等他。”

 “今夜可不是好天氣,怕是晚了要下雪,您這腿腳也不方便,我看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煩請您……”

 那僕從不等他說完,一縮脖子就往江水樓走去:“你要等就等吧,我進去給你捎句話,至於大人見不見你,我就做不了主了。”

 梁佩秋低頭稱謝。

 那僕從進去躲風,徒留梁佩秋一人立在階前。入夜後,江水樓一帶連著兩岸畫舫火樹銀花,鑼鼓喧天,安十九同人飲宴至子時,城外宵禁,城內仍舊靡音不絕,直到三更。

 諸位理事相繼離開後,安十九仍躺在榻上,醉臥美人懷中。僕從在窗邊朝外看了一眼,說道:“大人,下雪了。”

 安十九咬一顆美人送到嘴邊的葡萄,哼著小曲唱了段京戲才幽幽開口:“人還在?”

 “在的。”僕從特地留意過,“一整晚沒挪過腳。”

 雪也不知何時開始下的,只看地上一層細細的銀霜,應有半個時辰了。梁佩秋似是體力難支,半個身體都壓在柺杖上。

 “大人,還要晾著他嗎?”

 沒有得到迴音,僕從悄悄往裡看了眼,見榻上的人已雙眼微合,似是睡過去了,便躡手躡腳退到屋外合上門。

 過了三更天,街上人流漸稀,梁佩秋腳底幾乎凍得沒了知覺。

 受傷後他一心向死,自是沒有好好將養,許多次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地磚上,寒氣入骨

,入冬後腿便隱隱疼痛起來。若是在屋內,有火盆烤著尚能忍受,只現如今在十二月的寒風裡乾站了幾個時辰,不免吃力。

 雪飄下來時,他倒鬆了口氣。行人都回家了,世界安安靜靜只剩他一人。他仰頭看天邊的月,細碎的銀光灑下來,在腳下鋪上一層綿白的沙。沙子細細軟軟,一腳踩下去,全身的血管都得到舒展似的,他醉心於美妙而孤單的夜,哪怕只以相思作伴,亦是甘願。

 可今晚畢竟不是尋常的夜晚,他一面憂心雪夜寒天在牢獄煎熬的徐忠,一面害怕王瑜怪他不仁,心下平添幾分焦急。

 就在他踉蹌著失去重心,搖搖欲墜時,江水樓的門打開了。

 安十九披著銀狐皮氅,手抄金絲銅爐,亦如當夜在府門外對徐稚柳一般,端著高高在上的權威,睥睨著梁佩秋。

 來求人辦事,姿態首先得低。梁佩秋弓著腰,向安十九道明來意,求他高抬貴手,放徐忠一馬。

 安十九輕輕笑著:“小神爺的脊骨也沒我想象得硬嘛,只我想不明白,他徐忠是生是死,和你有什麼關係?”

 梁佩秋沉默不語,安十九上前,細細打量夜色裡少年昳麗的臉孔:“看來世人都是自作聰明之流,任他們編來造去,大約也沒想到,你竟對徐謙公有如此深情吧。”

 “不、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

 梁佩秋說不出來,肩背微微顫抖著,似難以啟齒,又似理屈詞窮。安十九想起年少入宮時的同伴,燈下看眉目神秀嬋娟,頗有妖冶神姿,後來同伴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內庭,令他傷心了許久。此時燈下觀梁佩秋,竟有種相似之感,安十九不覺後退一步。

 他的心微亂了亂,隨即冷冷道:“你不過區區小民,有什麼資格讓我放徐忠一馬?”

 “我……”

 風雪漸而大了,鵝毛般紛紛揚揚。安十九抬起手,一片雪花從指縫中穿過,即在這錯目的瞬間,梁佩秋說道:“只要大人用得上,我願為大人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