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0章

 她並不是很勇敢的女孩,在某些層面,她有不為人知的自卑。

 大概越自卑才越要強吧?

 那一晚他和秦風幾個在湖邊喝啤酒,遠遠聽到哽咽聲,還以為見了女鬼,後來推搡著摸索過去,才分辨出來哭的人不是女鬼,而是徐清。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胖子說,“一白,這個世界沒有人會不問緣由地停下來等你,但是徐清,曾經等你很久。”

 程逾白仰起頭。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輩子捏了多少小玩意,而這些小玩意有多少在

徐清手上。上大學的頭兩年,程逾白還在“探尋”的路上,有許多時間捏小玩意。這些小玩意,現在要是署了一瓢飲的標識,一定能賣出很好的價錢。就算沒有,在當時也很受歡迎。

 徐清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天分還是專業能力?他總是可以通過陶瓷,搭建離人心很近的橋樑。他們愛不釋手,一點餘光也不會分給她精心設計的器具。她很生氣,更多是一種羞惱,或是羞愧,去陶溪川的第一年冬天她還讓程逾白陪她一起,到了開春她就不讓他去了。

 廖亦凡忙著包裝和銷售,每天跑公共窯和工廠,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騎著三輪車,載著她的希望,迎著月色、夜色奔走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

 她很難否認那一個冬天帶給她的滾燙,晴天時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可以靠在程逾白背上休息,緩解連日熬夜帶來的疲勞。雨雪天的時候就沒這麼容易了,路上都是滑的,偶爾她要下來幫他一起推車。

 好幾次他們卡在巷口,進不去出不來的時候,她情緒崩潰,繃著臉一言不發,程逾白就把雪抹在她臉上。他們還在收攤的深夜,一起打雪仗。

 回去的路上,他滿臉汗涔涔,她怕他受涼生病,堅持把圍巾帽子給他,一圈圈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他就一直看著她。

 他的眼睛透出一股邪性。

 徐清願意將那種東西稱之為人慾,因為那一個冬天之後,他們就走遠了,她再也沒從他眼睛裡見過同樣的火熱。

 她隨手拿一隻小兔子給徐稚柳看,問他好不好看。徐稚柳左右看看,倔強地不肯承認,程逾白捏的比他好。

 徐清忍不住笑。

 “你從哪裡收集這麼多?”

 “有些是二手市場,有些是工作室。”古陶瓷專業有專門的工作室,偶爾她去等程逾白,能撿到一些他隨手丟掉的玩意。有些是一起上課時,他落在課桌裡的。

 這些小玩意匯聚到一起,不知不覺裝滿了一匣子。然後匣子上了鎖,放在藏室不起眼的地方。要不是今天她從櫥櫃後面拖出來,徐稚柳是想不到那後面還藏著匣子的。

 他想起不久前那間燈火通明的蒼蠅館子,酒香四溢,和氣如春,這一別,怕真的物是人非了。

 “為什麼說那句話?”

 徐清知道凡事瞞不過他,也不想瞞。她抱著箱子坐在地板上,身體靠著立櫥,回想經年來的遠遠近近,將自己縮成一團。

 “我真的看不懂他。”她說,“很多時候我以為他唯利是圖,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還整天玩弄權術,設計瓷博會向元惜時施壓,又利用高校合作索賄,捏著趙亓替名的把柄,讓他支持百採改革,甚至把一個十年才舉辦一次的國展當成兒戲,威脅高雯給他開幕式演講……這樣的一個人,不就是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嗎?”

 “程逾白的確是這種人。”

 “即便贗品、碎瓷的倒賣還留待考察,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是他?他的野心,他的慾望,他對權勢的追求,這一筆筆難道都是假的嗎?”

 當然不假。

 “可他寧願被反對派揪住尾巴,也要給元惜時上《大國重器》的機會,為什麼?他為什麼不乾脆壞到底?”

 同樣的問題她應該已經在心裡問過自己很多遍,始終無解,始終兩難,終於有一天忍不住發洩出來。徐稚柳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更清,問她:“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篤定他就是小梁的轉世嗎?”

 程逾白和梁佩秋一看就是毫無關係的兩人,從性格到長相無一相似,可有一點毋容置疑,在他第一眼看到程逾白時就篤定了,“他們身上都有為了陶瓷死而後已的決心,瓷藝也好,匠心也罷,在不觸犯原則的前提下,我能感受到程逾白對瓷業改革的敬畏之心。就像你說的,一套基於陶瓷本身、有分寸和有規則的標準。”

 他如今放下一切,良心自在,也能說些公道話,“徐清,有些人簡簡單單,知行合一,你一眼就看懂了,可有一些人,披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皮囊,光憑肉眼是無法看清的,程逾白就是這樣一種人。你承認嗎?你和他之間有一個地方任何人都無法介入,那裡或許是你們留給自己的餘地,有你們各自的默契和留待考察的,某種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