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69章

 趙亓的沉默像一場凌遲,把他一片片剮了乾淨。他不知道藏在沉默背後的是什麼,藏在趙亓和朱榮背後的是什麼,藏在純元瓷協背後的是什麼,更不知道依附在改革這條路上的是什麼,只這份沉默,太沉重了。

 這種沉重,讓他產生了清晰的、劇烈的恐懼。

 程逾白閉上眼,辛辣在喉嚨蔓延開來。胖子怕他喝傷了,起身去櫃檯找藥。回來的時候朝門外看了一眼,有雪白的花在外面飄。

 他頓了頓,拉開門一看,真的下雪了。

 再一看,馬路對面站著一人。

 他猛的招手:“徐清,快來!”

 程逾白回頭,看到一道瘦瘦的身影穿過昏黃燈幕,一點點走近。走到門前,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把臉從帽子裡露出來。

 一張白白淨淨的臉,帶著些微笑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拿出一瓶紅酒送給胖子。

 胖子又驚又喜,拉著她進屋,給她按在程逾白旁邊的座位上。秦風間歇性清醒,瞅了眼徐清,揮揮手算是打招呼,又對胖子嚷道:“我也要喝,清妹的酒肯定很好喝,她以前啊,就經常偷藏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喝的東西。”

 “什麼叫偷藏?那是清妹自己做的。”

 徐清上大學做過很多兼職,咖啡飲料都會做一些,冬天也會在學校做熱飲拿去賣,賣不掉的只好便宜同學,秦風喝過幾次,一直沒忘。其實他們都知道,難忘的未必是某一種飲料,而是那時快樂無憂的他們。

 唉,這一聲淺淺的嘆息在每個人心裡延長下去。

 轉瞬進入十二月,天說冷就冷,徐清解開圍巾放在一旁的長凳上。凳子上搭著好幾件外套,有一件黑色大衣,上面緙著雲紋,紋路很暗,要仔細看才能看得分明。她晚上也喝了不少,混著白酒紅酒,又吹了一路風,現下腦袋疼眼睛花,盯著大衣看了好一會兒。

 胖子對她說是程逾白的衣服,接過她的圍巾,放在大衣旁邊,然後遞給她一杯黑糖水。

 “剛衝好的,你暖暖身子。”

 “胖子對女孩子是真好。”秦風又活了。

 胖子剜他一眼,又對徐清說:“有沒有想吃的?菜都冷了,我給你做點熱乎的。”

 “不用了,我吃飽了。”

 胖子愣住:“你是……”

 “今天晚上有場很重要的應酬,沒能推掉,就來晚了,對不起。”

 “不用道歉,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胖子的高興是作不了假的,笑得眼睛眯在一起,只剩一條縫。徐清看他高興,心情也好了很多,雙手抱著黑糖水小口小口地喝。

 程逾白在一旁喝酒,也是一杯接一杯,兩人互不打擾,喝得很是自怡。過了一會兒,秦風嚷著肚子疼,要胖子陪他去上洗手間。老張也清醒過來,跟著去洗把臉,準備回家。

 徐清把杯子放到桌上。

 程逾白轉過頭,剛好和她四目交接。她嘴角微動了動,似是笑了一下:“我陪你喝一杯。”

 “白的?”

 “嗯。”

 程逾白給她倒酒,吝嗇得很,小半杯就當一杯了,再多一點都沒有。胖子這裡的小酒杯,也是有一年程逾白去鬼市給他淘到的,未必是值錢貨,但都有年代,最老的也有上百歲了。

 要麼杯口缺個眼,要麼杯底不太穩,只這麼兩個老物件碰一碰,彷彿才有沉醉的韻味。

 程逾白收回手,見她沒動,猜她有話要說,酒到嘴邊頓住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他不是混血,五官卻比一般黃皮膚要立體深邃一點,主要集中在鼻樑和眼睛這塊。他的鼻根很高,以前鬧著玩的時候,她給他貼面膜,每次貼上去都會往下掉,她不死心,一次次試,才發現他鼻根有多高。

 面膜不服帖,她也不敢太用力去按眼睛周圍的皮膚,也怕碰到他的皮膚。現在想想,或許是他祖上的基因?聽說他曾祖爺爺是香港來的,那時期的香港,有些人想出國留學,就會和海外僑胞結合。

 她不著邊際地想到了很遠,覺得自己好笑,收回視線時,低聲說:“程逾白,喝完這一杯,我們回到原位吧。”

 身後呼啦啦走出一幫人,該回家的回家,該放水的放水,各自鬧著,偏偏沒有一人打擾他們。他們像是在另外一個獨立的空間被定格下來,在泛黃的光影裡,彼此安靜地對峙著。

 程逾白相信這是一場對峙。

 如果窗外的雪能再大點就好了。

 過了不知多久,他把酒送到嘴邊,很低的一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