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64章

 趙亓出事了。

 趙亓是誰?徐清下意識地回想,可她腦海裡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印象,她想了好一會兒,才從當年程逾白不幸惜敗的良器之爭中,極力回想起這個名字。

 六年前也是大四最後一年,在程逾白受邀去英國前夕,陶瓷大學開展了一堂講座,主題是什麼她記不大清了,當時要求整個院系大四學生都去聽講座,胖子還打趣說主講教授來頭比吳奕還大,要不能真正實現就業指導,他就去掀了教授講臺。

 他們幾個抱著看好戲的態度,吃完午飯直奔大講堂。胖子當即認慫,想給人領回去,沒想到就在藝術樓前的草坪上與主講教授狹路相逢。

 教授當時正在接受記者採訪,旁邊還有個學生。

 這個學生就是趙亓。

 趙亓十三歲被中央美院錄取,獵範圍極其廣泛,美術、工業、設計、手作都很擅長,審美也很極致,於市場還有自己獨到的敏銳嗅覺,堪稱天才捕手。吳奕說過,年輕一輩裡仿古能和程逾白叫一叫板的,只有他。

 徐清走得很快,幾乎是跑著回到地下車庫,轉了一圈,沒找到老張。她不甘心又找了一圈,依舊未遂。

 她給程逾白回完消息,也趕往醫院。

 徐稚柳在路上聽完她對趙亓僅限的瞭解,很少,不過從隻字片語和“兩生花”身上,已經足以判斷刻線系列真正的創作者是誰。

 趙亓的作品風格就像曠野裡一叢草,一目瞭然,又野火不盡,“秋山”就是典型代表。

 徐清回憶當時在藝術樓前遇見的男孩,非常年輕,面容還有點稚嫩,與同為十八歲的徐稚柳擺在一起對比,如果說徐稚柳的春風化雨是一層皮囊,用來糊弄人的表象,那麼趙亓就真正是隨處可見的一撮野草,縱也家世平平,卻因成名很早,一身傲骨,鮮活有朝氣。

 主講教授在接受採訪,四下都有鏡頭,換成一般人多少有點侷促,他卻渾不在意,百無聊賴地踢一顆小石子。遠遠看到他們,他興奮地跳了起來,隨後大步跑來,和老張抱在一起。

 徐清怎麼也不能將那個英姿勃發的大男孩和如今躺在病床瘦骨嶙峋的青年人聯繫到一塊去,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無法想象六年可以把一個人變成這樣,這種震撼是顛覆性的,至少對徐清而言,非常顛覆。

 “我那時候看到他,聽說他和程逾白一起入圍了良器最佳新秀作品,兩人要一起去領獎現場時,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他那麼小的年紀,就已經那麼厲害,縱不能一舉拿下大獎,也已經是許多人一輩子望塵莫及的高度了吧?想想當時的自己,還在為每一天的生計而擔憂,考慮的不過是要不要迎合低俗審美的市場,或是怎麼樣才能找到一種平衡,既可以遵從內心地活著,又可以承擔爺爺的醫藥費。是不是很可笑?我以為他會過得很好,非常好,一個完全自由的創作環境所帶來的成就,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可他怎麼會……”

 那時候她看待趙亓,亦如看待程逾白,甚至因為一點不足外人道的心思,她更加敏感。如何在兩個天差地別的階級裡尋求到平等與自愛,很多時候也是她痛苦的來源。

 這種痛苦,如今在趙亓顛覆性的現狀裡,受到了質疑。

 她傻傻地想了很久,突然被急救聲拉回現實。病床上的趙亓毫無徵兆地抽搐起來,整張臉呈現一種半青半紫的顏色,而露在外面的手臂卻是異樣的紅色,離得很遠也能看到猙獰血管。

 程逾白被護士推到外面,一拳頭砸在門上。

 他們在病房外等待,中途護士來問他們是不是家屬,程逾白沒有猶豫,上前接過病危通知單:“我是他朋友,我可以簽字。”

 所幸搶救及時,半小時後趙亓脫離了危險。醫生說:“他中毒的情況不算太嚴重,不過身子素質太差了,一看平時就不怎麼運動,營養也跟不上,看他瘦成什麼樣了?這事就先不說,你們是他朋友?以後多照看一點吧。”

 趙亓還在昏迷中,醫生說今晚比較重要,就算醒來,也可能會出現視物不清、情緒暴躁等後遺症。程逾白思忖了下還是問:“看他的情況,能不能判斷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煤氣中毒?”

 醫生瞥他一眼:“這點我們沒法確認,只能說幸虧發現得早,再晚一點可能就危險了。”

 這個時候老張也來了,大概一路上已經消化了情緒,他看起來還算平靜,先去看了看趙亓,隨後問程逾白是什麼情況。

 程逾白沒說話,朝徐清看過來。徐清坐著不動,他好似也挺無奈,說道:“我去的時候鄰居已經聞到煤氣味了,正打算報警。”

 他一看氣味是從趙亓房子裡傳出來的,沒等警察來就踹了門。他心裡有懷疑,進門後留意觀察,四處門窗緊閉,趙亓躺在床上,看起來是自然睡著的樣子,鞋子也整整齊齊擺在床邊,除了鍋上燉的粥早就成了糊糊,沒別的可疑痕跡。

 來的路上他也問了警察,目前來看無從判斷是自殺還是意外,究竟怎麼一回事,可能只有等趙亓醒來才知道了。

 程逾白話沒說得太露骨,只趙亓突然不肯

露面,又煤氣中毒,實在讓人多心。老張伏在牆上,捏著拳頭久久沒有說話。

 知道老張今晚不會離開,程逾白打算去給他買點吃的,示意徐清和他一起走。

 徐清也沒來得及吃晚飯,程逾白一整天肚子空蕩蕩,兩人就在醫院裡便利店買了兩套快餐,簡單對付了下。

 吃完後,程逾白送她去打車:“你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先回去吧。”

 徐清沒有勉強,低頭看腳下的路。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她停下腳:“就在這裡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