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49章

 此刻臥龍安睡,碧空如洗。

 不知過了多久,程逾白莞爾一笑。

 ……

 當徐清摸到溫潤的瓷泥時,突然之間,她好像跟很多東西和解了。

 一直以來她把自己放在一個設計師的位置,把陶瓷當做設計作品的某一種材料,拼了命的讓陶瓷來迎合她,可當她真正開始觸碰瓷泥,感受其間的張力與韌性,被一種滾燙的涅槃過程所打動時,她忽而明白了自己與景德鎮的距離在哪裡——於她而言並非不可取代的材料,對手作人而言,卻是獨一無二的生命體。

 在程逾白眼裡,在諸多從業者手裡,陶瓷是活的,有自身特性和意志,有不易屈折的脾氣,可以講述歷史,傳達精神,訴說情感……

 而她,竟然只是將它們視作一種材料?

 她確實走得太遠了。

 細細想來,其實早在她大三創業的後期,為了迎合低俗審美的市場,她就已經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程逾白看她日夜不休,曾提出帶她來作坊看一看。

 縱然當時兩人已有摩擦,理念也好,追求也好,或是什麼難以啟齒的自尊心也好,她與他早不似創業初期形影不離,隔閡在許許多多的人事中日漸生根,可她還是很嚮往一個出生就在某個高度的手作人的作坊。

 可惜的是沒有多久吳奕就把他們叫過去,說有一個交換生名額,想從他們中間選。二選一的命題,對當時身處十字路口的她而言,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

 吳奕讓他們自己商量,她想了很久,放棄“向他走近或許會在一起”的可能,從而選擇了交換生名額。

 一個出國名額,對他而言無足輕重,可對她一個新人設計師來說,鍍層金再回來,是從一個階層到另外一個階層的籌碼,至關重要。程逾白看著她很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說話,最後只問她:“你知道爺爺已經沒多少日子了吧?”

 她低著頭,沉默無言。

 “徐清,你想往高處走,這無可厚非,哪怕你知道我不會跟你搶,或多或少利用了這點心理,我也無所謂,只一點,你如何確保在出國前的這段時間,讓爺爺得以善終?”

 “剩下的日子我會好好陪他。”

 “所以爺爺還沒

死,你就已經放棄了他?你究竟是為了盡孝,才想好好陪他走完剩下的日子,還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我不是……”

 爺爺早已受病痛折磨,形容枯槁,寄希望於營養液續命,何其艱難?她當然也想富有萬金,則可以毫無顧忌地為爺爺續命,可她……早就彈盡糧絕。

 “程逾白,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徐清, 我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她倔強地挺著胸膛,說:“我不後悔。”

 從那之後程逾白再也沒有說讓她去參觀作坊,而她也再未敢起什麼念頭。一直到謝師宴當天,出國前的最後一件設計作品,竟然連續在陶溪川擺了一週,一件也沒有賣出去。程逾白痛批“華而不實”四字,隨後爺爺莫名出現在席上。

 那是爺爺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免於拖累她的,最後一件事。

 她終於在大展鵬圖前甩下了爺爺,以她沒有料到的形式。想來程逾白早就看出來了吧?說什麼不堪承受的屈辱,那一逃,分明是無法面對自己良心的譴責。

 徐清低下頭,熱淚吞喉。

 她不禁想到,如果當初早一點來到這間作坊,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