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9章 乾隆五十六年 早春

 他想到那個癱在黑夜一蹶不振的少年,想到在枯萎的荷塘和冷清的獅子弄日日夜夜徘徊的孤影,想到公子多年以來如履薄冰,每一顆落子無悔才壯大的湖田窯,想到死去的黑子和活著的舊友,咬咬牙,還是回來了。

 可他看到的是什麼?

 “梁佩秋,你做這樣多的虧心事,不怕夜裡惡鬼找上門嗎?不怕將來到了地下,無顏去見公子嗎?你……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時年緊咬牙關,憋足一口氣掙開左右束縛,大步衝上臺階,“你說啊!今天你要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門前!”

 話沒說完,他就被護院重新拽了回去。

 時年太瘦了,像個麻煩被拖來拽去,摁在雪地裡兩片肩胛骨高高凸起,臉也變了形,只一雙眸子亮得嚇人。

 梁佩秋目光冷淡,神情麻木,說道:“有什麼為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誰不想往上爬?”

 “我不信!我不信!”

 他不是那樣的人啊,公子怎會看走眼?時年大叫,“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是不是那個死太監逼你了?”

 他想到阿南,以為安十九故技重施,用他家人性命相威脅,剛要破口大罵,就被梁佩秋堵了回去:“不是你想的那樣,安大人沒有逼我,從始至終我只是在利用徐稚柳而已。”

 “你……你說什麼?”

 “一山不容二虎,他若活著,就沒有我出頭的一天。”梁佩秋說,“總歸我和他之間,

只能活一個。”

 時年如遭雷劈般愣在當場,整個人彷彿被抽去了生氣。

 梁佩秋收回視線,對上安十九玩味的目光,吩咐小僕:“若他還要來,就叫人將他打出去,再將門前積雪掃清了,仔細別髒了安大人的腳。”

 小僕睜大眼睛,想再確認一遍“打出去是什麼意思”,就對上樑佩秋的眼睛,轉而會意,上前一頓好說,請安十九的護院去一旁喝茶,自個領了幾名僕從,對著時年一頓拳打腳踢。

 時年起先還忍得住,到後頭痛得嚎叫起來,一聲賽過一聲。

 約半柱香後,世界清靜了。

 安十九捧著茶淺啜,一口又一口,瞧著心情很好。梁佩秋在一旁處理窯務,間或應答兩句,神情瞧不出什麼,姿態倒是規矩,像只被馴服的狗崽子。

 早前約好巳時來談三窯九會的事,安十九本不太放心,還怕新上任的“頭首”跟那位一樣,玩什麼陽奉陰違的把戲,仔細觀察了一陣子,眼看王瑜當真入土為安,徐忠也被卸去“左膀右臂”,每日沉溺酒海,如同廢人一個,再看今日他對徐稚柳的書童大打出手,這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小梁,今時景德鎮已盡在我掌握之中,只要你好好為我辦事,我定然不會虧待你。”安十九也給他吃顆定心丸,“你上頭的正副值年,家裡都有我安排的人手,量他們也就擔個花名,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三窯九會以後都聽你的,你放開手腳去幹,於窯業大好的儘管施展,我定然鼎力支持。”

 “再好的舵手也需要引航的燈火,更何況我於窯業、各行當、會館等雜務並不擅長,一切都得從頭慢慢學起,還要多謝大人賞識。”

 “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梁佩秋會意:“安大人請放心,三窯九會主管窯業大小事,任憑出了什麼亂子,到這裡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