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5章

 “我知道他會沒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徐清打斷他,“你知道嗎?早年在開發房地產時,有很多地方挖掘機一挖,底下全是成堆的瓷山,埋的都是摔碎的瓷片。”

 徐稚柳在新聞裡看過相關報導,知道那些瓷片的由來:“我們那時候有很多燒壞的瓷器,民窯會折價變賣,或者隨手丟棄。但是官窯不行,稍微有瑕疵的瓷器,哪怕只有一個小黑

點,都得砸。”

 光砸了還不行,還得就地深埋。

 國之重器,不可輕易示人。

 他與梁佩秋就御用瓷的最後一次爭奪,他連燒十八窯,每一窯的春夏碗都填進了瓷山裡。徐稚柳強行嚥下那失敗透頂的苦楚,說道:“官窯的質量要求苛刻,成品率遠低於民窯,只有不到一成。”

 現代人參觀博物館,看到那些漂亮的、完好的官窯瓶子,看似風輕雲淡,其實背後廢品屍骨成山,加之時間長,瓷山數量難以計數。

 徐清說:“官窯瓷片埋了五百多年,八十年代時簡單發掘過一次,整理出十幾噸,大概有一億多片。”

 徐稚柳望著她,徐清像是陷入了不知名的回憶中。成堆成堆的瓷山,數以萬計的瓷片,都要怎麼處理?

 沒錯,就是買賣。

 有很多人來買土,一車一車的土買。他們買的當然不是土,而是瓷山裡頭可能存在的稀世寶貝。可要從裡面挑揀出來太費時了,稍不留神就會被人搶走,倒不如先把成車的土買下來,再慢慢進行挑選。最混亂的時候,連瓷山都有黃牛炒價格。

 “後來有人在瓷山裡發現寫有一瓢飲標識的碎瓷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徐稚柳不說話了,聽到這裡也明白她提起碎瓷的原因。先不說官窯,就是民窯,瓷山裡也應該是至少九十年代往前的瓷片,怎麼會有現代瓷片?

 只有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有人做了手腳,把一瓢飲的碎瓷摻在瓷山裡進行倒賣。

 很多外地的老闆根本看不懂瓷器真假,也不管官窯還是民窯的,全都拿到市場碰運氣,一手倒二手,二手轉三手,價格翻好幾倍,在外地鍍個金,高價售出,再回到本地,低價收回,最終名利雙收。

 行當裡多的是這樣做暗門生意的黑心眼子。

 “你說外頭的人,怎麼可能拿到一瓢飲的碎瓷片?”徐清問他,“你說怎麼這麼巧?人擠來擠去,偏偏元惜時撞到展櫃?剛好撞碎的還是贗品?”

 能做到以假亂真的贗品,都是頂級高手複製的仿古瓷,做舊水平一流,除非每天就泡在古瓷裡,否則任誰都看不出來。

 程逾白自己就是這個行當裡的翹楚,權威裡的權威,要說有誰比他還懂仿古做舊,整個景德鎮也找不出幾人。怎麼剛巧就在瓷博會,就在元惜時撞碎的瓶子上,讓他得以“利益置換”的契機?除非這個機會就是他自己創造的,那輕而易舉就被摔碎的“贗品”也出自他手,否則無法解釋這一連串的巧合。

 “五年了,他一點也沒有變,外頭都叫他吞金獸,我還以為誇大……”

 醫院裡那副病弱憔悴的姿態,是在做戲嗎?而她竟還心軟了,想著或許他們真的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徐清偏過頭去,眼眶微紅。

 徐稚柳看出來了,她對今天程逾白的表現很失望,或是說她對他產生了越界的期待。

 江風拂面,吹皺一池春水,徐稚柳撿起掉在她腳邊的江小白,聞了聞,掩鼻道:“不如我們那時的酒香。”

 “要看價錢和年份,回頭我去買茅臺,咱倆喝一盅。”

 “好。”

 徐稚柳走到她身旁,寬厚的大手罩在她頭頂,聲音很輕:“徐清,你認為大師瓷走向沒落,是一個好的現象嗎?”

 “難道不是嗎?擺脫對權利的依附,才能更快建立良好的秩序。”

 徐稚柳搖搖頭。

 朱榮說得沒錯,她想得太簡單了。

 “你認為百採改革只是一項改革嗎?”

 “改革就是改革,不管遇見多少阻力,動了多少人的利益,讓他們不擇手段做出多少黨同伐異的事情,都無法磨滅改革本身的意義,否則不管重工業還是眾手工,景德鎮都不會變得更好,不是嗎?”

 “你錯了。”徐稚柳說,“改革,首先要革你自己的理想。”

 就像朱榮說的,為了達到目的,她能做到的底線在哪裡?徐稚柳說:“徐清,你應該要看清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了。”

 蒼蠅館子雖小,生意卻不差。徐清一直沒見到胖子,猜他在後廚忙,結了賬還想去打個招呼。走到後廚門口,她聽到裡面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