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時候我也跟他一樣,活在十大瓷廠的美夢裡,可越是長大,我越是發現,那條老路走不通。”
認知的落後和潛意識裡的迴避,讓李可一直活在烏托邦裡,不願清醒。這些年來,隨著百採改革方案的不斷修繕、成形,他和李可之間衝突也越來越大,一次次破立,求變,令師徒兩人離心離德,漸行漸遠,終而面目可憎。
程逾白想到李可,便想到他們的當初,問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徐清點點頭,至今想起仍覺歷歷在目:“茶道表演, 你輸給了我。”
那是大學第一年冬天的一場比賽,獲勝者可以在“鳴泉茶莊”任選一套茶具。他相信她絕對是偶然之至,而他卻專門為鳴泉茶莊背後的主人而來。後來徐清才知道,其背後創始人就是吳奕。
吳奕在全世界各地經營茶莊,傳播茶道精神,以“器”構建人和茶之間的關係。
其中器皿,則為茶
器。茶滋於水,水藉乎器。吳奕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於陶瓷實業也頗有見解。程逾白當時正處在迷茫時期,一面是李可守舊的復辟之路,一面是受新式教學對改革產生的思考,他無法決斷,偶然之間看到吳奕的採訪,遂尋上門去求教。
可要見到吳奕,勢必得先贏下茶道比賽。沒成想橫空殺出來一匹黑馬,攪合了他全盤計劃。
這也是兩人的開始。
後來吳奕受邀到陶瓷大學講課,開展教學試驗,讓古陶瓷、陶塑、工業設計、美術各個專業的學生坐到一起,展開思想碰撞。徐清和程逾白被迫從兩個世界,開始靠近。
吳奕知道他於改革有諸多迷茫,重在缺少和低端市場的摩擦,而徐清身上有股特別強的煙火氣息,每天就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故而讓兩人多多交流,以互相彌補。
有很長一段時間,當他每天騎三輪車載著她,迎著風雪去陶溪川擺攤時,他以為他們會走到一起。
“是你讓我看到陶溪川,看到樂天陶社,看到三寶村那群自得其樂的創業者,看到那些逐漸替代十大瓷廠所形成的新的星火,我好不容易放棄那不切實際的舊夢,可你為什麼……”
徐清也想到那寒冬裡每一場風雪,於她而言也是轉瞬近十年光陰裡,最為彌足的星火。
“我知道現在的行情並不適合重走老路,也無意復辟十大瓷廠,複製其他城市的工業道路,我所期望看到的是一個可以讓更多普通陶瓷從業者在景德鎮立足、生存的將來。設計師、文創園,工業生產,這些才能讓我看到更多的就業機會和生存空間。”
程逾白承認,有這樣一部分群體也正在景德鎮茁壯成長,可正如她所說,沒有一場改革不會流血,他必須堅持多年調研得出的結論。
歷史、未來,可能性,景德鎮沒有一點行差踏錯的機會。
他們難得沒有劍拔弩張,可以平心靜氣說幾句話,程逾白無意破壞氣氛,轉而道:“我們不要再爭執了。”
她知道他很累,可誰不累?她沉默了一會兒,拿起包起身:“你先休息吧。”
“走了?”
“嗯。”
程逾白看著天花板,心裡某處隱隱抽痛。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想必一整夜沒有回家,是在忙什麼?小七說她本要同他一起來醫院,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是遇見什麼難題了嗎?他忽然想起來,自她重新回來,他還沒問過一句洛文文怎麼樣?她在新公司還適應嗎?這些年她又是如何過來的?
程逾白看著她略顯褶皺的裙襬,想到先前那個短暫被接通的電話,眼眶無端端泛起酸澀。
在徐清離開病房前,他忽然叫住她:“徐清,我也會失眠,會焦慮,會因為沒有靈感而大把大把地掉頭髮,會一整夜什麼都不做睜著眼睛發呆,會擔心做不出東西被市場淘汰,也會害怕掉入舒適圈,從而看不到自己的問題……我所做的事情,和你,和這個城市大多數人都一樣。我不是天才,也沒有銅牆鐵壁,會受傷,也會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