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21章 乾隆五十五年 白露

 時年搞不懂她腦袋瓜怎麼想的,一會兒一個樣。嘴上說要回去,眼睛還盯著此處,人已經走到這兒了,何必再假裝矜持?他搖搖頭,扯著纖繩登上小船,先是喊了幾聲梁佩秋的名字,見無人回應,趕忙鑽進烏蓬裡。

 梁佩秋顯然不大好,已經燒糊塗了。時年忙大叫一聲,和阿鷂兩人半拖半抱將他抬回屋裡,安置在榻上,此時藥湯顯出了關鍵作用,兩碗下肚,將人硬生生從鬼門關拽了回來。看他臉上逐漸退紅,人也清醒過來,時年大鬆一口氣,說道:“你要是也沒了,我真怕公子回來找我算賬。”

 “就是!阿謙哥哥定要怪罪我們的。”

 “你……”

 梁佩秋不防備一睜開眼會見著個小姑娘。

 小姑娘兩手搖著辮子說:“我就是說書先生嘴裡,阿謙哥哥網羅天下名荷來討我歡心的未婚妻呀。”她轉頭又對時年顯擺,“我可喜歡聽書了,說得真好。”

 故事裡她是那麼神秘,又是那麼傳奇。

 哪怕榮辱都與一名男子共,她也開心。

 哪怕她一直等他,而他留給她的只有那一畝方塘的誤會,她亦甘之如飴。細細想來這些年,或許只在那一畝方塘,阿謙哥哥才得到過片刻自在吧?

 “幸好你沒事。”阿鷂低下頭,掩去眼底湧上的一股熱流,期期艾艾望著梁佩秋,“你快好起來吧,別讓阿謙哥哥擔心了。”

 梁佩秋忽而眼泛淚意。

 她真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倘柳哥還在……今朝又會是何等光景?他答應下來:“我會的。”

 “那要好好吃藥哦。”

 “不要再受涼了。”

 “還說呢,不都怪你嗎?這樣冷的天你讓他一人在船裡,幸好我事先準備了人參湯。”

 “我……”

 兩小隻作勢就要掐起來,梁佩秋強撐病軀調解,見他倆左一嘴右一嘴互不相讓,想起昔日茶樓的情形,那時徐稚柳看著他和時年打嘴仗,亦似看著小孩兒般寬容與溫柔。

 只那樣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說起前一陣兒送阿南母子回鄉,時年亦萬分唏噓。徐母原先就已病重,突逢噩耗更是一病不起,在回程路上就走了。經此一事,少年阿南成長了很多。徐忠原想派人接他回湖田窯,但被阿南拒絕了。

 “我要為母親和兄長守孝三年。”阿南說。

 問及他今後有什麼打算,阿南沉默了很久,爾後彷彿下了巨大的決心,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面上呈現出一種與少年完全不符的深沉,說道:“我要讀書,考取功名。”

 阿南說,“我想親眼看一看兄長曾經嚮往的天大地大,心之所在。”

 時年每想起那一幕都忍不住眼眶泛紅。

 “公子的積蓄全都留給了他們母子,這些錢原是公子準備的……退路。”在他們收拾箱籠準備回鄉時,徐稚柳所做的打算原比他想到的要多,“公子已早早去信族長,準備盤兩畝薄田,在村上興辦私塾,把以前的老師請回來。他原先是打算回瑤裡繼續讀書的,他那樣的才華……”

 梁佩秋渾身一震,激動地抓住時年的手:“你說什麼?”

 “你當安十九為什麼會突然被召回京城?那是因為公子在大龍缸裡寫了陳情書!打算剷除了安……”時年話音一頓,左右看了看。

 哪怕合上門在自家,景德鎮人對權閹的恐懼都刻在了骨子裡的。時年咬著牙說:“公子原先打算剷除了狐狸大王這顆毒瘤就回鄉,箱籠已收拾好了,誰想狐狸大王被判了罪行還能脫身回來,殺了黑子不說,竟還誣陷阿南,威脅公子!公子被逼得無路可走,每夜枯坐燈前,寢食難安。若非如此,怎會燒不好一隻碗?可恨,權閹當真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