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20章 乾隆五十五年 白露

 “我也不知道現在外頭是什麼世道,怎麼淨出么蛾子。前一波才剛消停,就又……”還回回都是他來報信,可就算沒有他,這事兒能瞞得住嗎?王瑜思量許久,還是說了,“夏大人死了。”

 梁佩秋神色一頓。

 “夏瑛大人?”

 王瑜點點頭:“晌午發現的,屍體泡在河裡不知多久,已經發臭了。”

 想到這裡,王瑜又是長長一嘆。前兒個他們還在一起喝酒,為百採改革近日收穫的成效而大喜,預備聯合三窯九會擬定章程,大力推廣到各大民窯、坯戶當中,誰想今兒個就出事了。

 要細細咂摸的話,興許夏瑛當晚就出事了。可如果是為剎停百採改革,安慶窯才是禍首,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王瑜往好的方向想,安慶窯得配合御窯

廠承辦萬壽瓷,還有利用價值。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還是當官的,皇帝親自特批的江西督陶官,有什麼用……上頭的手伸不到民間來,讓個太監欺君罔世,想是景德鎮逃不出的噩運啊。”

 小童掌了燭火卻沒有離去,被梁佩秋看了一眼,驚覺那目光幽深,隱含威勢,忙垂頭退下。王瑜察覺到梁佩秋的用意,輕咳一聲:“不必擔心,現在各家窯戶哪個關起門來不罵太監?”他不知想到什麼,竟還笑得出來,“徐忠那個老東西肯定罵得最兇!”

 沒了徐稚柳運籌帷幄,再不得安十九的看重,湖田窯一落千丈。

 “徐叔近來如何?”

 “他算你哪門子的叔?”話雖如此,王瑜還是嘟噥道,“不好,整天喝得爛醉,成個大酒鬼了。”

 王瑜總歸還是感慨多於氣恨。原先他和徐忠各自霸佔一片山頭,鬥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比技藝、比銷量,比包燒青,甚至還比誰家請的班子戲唱得好,可不管怎麼鬥法都沒有禍及人命,偶還有點棋逢對手的相惜之感,平時碰到面吵吵嚷嚷,也不是不能同坐一席喝杯交心酒,直到發生倒窯事故。

 徐稚柳借安十九之手,將湖田窯推至各大民窯榜首,那段時間湖田窯稱得上富貴盈門。“光瞧那老小子出門前呼後擁的派頭,不知情的還以為某官家大老爺巡街呢。可又怎麼樣?”

 徐稚柳一死,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我算眼睜睜見了一回什麼叫做人走茶涼,你不知道外面都怎麼說,風光的時候上趕著追捧,誰瞅著不是好人?可一出事,這人心啊,怎麼能髒成那樣?”

 曾經的功績都變成有利可圖的私心,白的統統給你描成黑的,個個都是殺人無形的好手,一張嘴就能給人判死刑,裡頭居然只有茶樓的說書先生有一說一,還能講幾句公道話,提起曾經風光無兩的大才子,亦是不勝唏噓。

 “你說已經這種情況了,都知道雞蛋碰不過石頭,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一家老小想想,還有一家窯廠呢,跟個太監置什麼氣?偏那老小子轉不過彎來,裡外不遮掩,逢人就罵太監沒良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當日在湖田窯,就是夏瑛都準備停火了,徐稚柳曾為安十九鞍前馬後,那廝竟要——竟要他化為灰燼,你說,這番做派怎能不令人寒心?以後誰還敢盡心為他賣命?那可是頭喂不熟的狼啊!”

 王瑜一個不察提到正主的名字,忙仔細觀察梁佩秋的反應,見他神思不屬,彷彿沒有聽見一般鬆了口氣。

 “總之,那老小子要繼續這麼下去,我看湖田窯……危矣。”

 安十九雖未直接動手,但誰還敢跟湖田窯往來?架空了他家的生產,一大幫人不得喝西北風去?王瑜雙手按在膝蓋上,搓了搓腿,有些微苦中作樂的意思:“現在夏大人沒了,估摸著景德鎮窯業以後都得聽太監的,就是再來個督陶官,恐怕也越不過他去。我先前站在夏大人這頭和太監叫板,估計得吃點苦頭。不過你不用擔心,萬壽瓷還得交給安慶窯來燒,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再說還有徐忠那老傻子衝在前頭呢……”

 話是這麼說,可安十九的手腕他們都領教過,誰能不怕?梁佩秋略帶憂心地看向王瑜,王瑜衝他點頭示意,起身給他拉高被子。

 “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才三個月,定要好好休養,不能掉以輕心。我已經託人去尋訪名醫了,聽說蘇杭一帶有位正骨高手,臥床十幾年的也能給治好,還跟原來一樣活蹦亂跳。咱家船運能到蘇杭,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王瑜放緩聲音,“佩秋,叔一定會給你治好腿的,別怕,你還年輕呢。以後你會帶著咱家的瓷器去很多很多地方,蘇杭也好,京城也罷,你朝外看看,天大地大,一定還有屬於你的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