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採眾長,取法乎上,縱時也命也,他又何嘗沒有遺憾?沒能親眼看到夏瑛治下百採改革的最終結果,未能親身體驗,亦未能替自己正名。
世間會有人知曉嗎?夏瑛力行改革的背後,那一條條泣血之書是他冒著被安十九發現的威脅親筆寫下的。他雖無意攬風光,但亦期盼風光在。
可誰想到一朝之間,一無所有。
為什麼?憑什麼?他不能恨嗎?他不該恨嗎!少年停下腳步,看著徐清篤定道:“他是,他是梁佩秋,程逾白只能是梁佩秋!”
否則他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他的故事又算什麼?!
“不,你在自欺欺人,在潛意識裡你從來沒有把他看作梁佩秋!”徐清說,“我去一瓢飲競選嘉賓當天,你提到他給小七上課,上了什麼課,講了什麼內容,你記得清清楚楚。我拿到《大國重器》的合同那天,你為他說話,說那不是捉弄。你總是摘得乾乾淨淨,在一個第三者的位置上窺探我和他的過去。如果他是梁佩秋,是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怎麼可能做到這樣獨善其身?”
如果你將他視作仇人,面對仇人的每一個瞬間,你怎麼可能那樣冷靜?
“如果他是小梁,是你曾經不受控制地喜歡過又厭惡過的梁佩秋,你怎麼可能不失控?”徐清說,“徐稚柳,從始至終你都在欺騙自己!”
“我沒有!”少年攥著雙拳無力地揮了一下,開始急聲辯解,“我承認,程逾白確實有很多地方和小梁不一樣,我一時間很難將他看作小梁,但我知道他就是、就是梁佩秋。”
“你不覺得自己的解釋很蒼白嗎?”
“我……”
“你究竟想過沒有,你為什麼恨梁佩秋?”
還能為什麼?少年幾乎崩潰了,雙手抱住頭蹲下身去。雨水兜頭往下澆,噼
裡啪啦砸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
“這些日日夜夜,被蛆蟲侵佔身體的人何止你一人?”
每至夜深人靜,他的腦海裡總會不斷閃回一個畫面:
在輸掉萬壽瓷的比賽後,他獨自一人回到窯廠。值班的工人們為燒製春夏碗,先前陪他熬了幾個大夜,對著窯火不住打瞌睡。他將窯工們趕去前院喝涼茶醒神,暫時替他們盯著火候。
他這輩子不是沒有輸過,不是沒有無力過,可小梁的一席話終究讓他亂了心神。他不住回想那字字珠璣,整個人心神動盪,就在此時一雙手從背後將他猛的推入窯洞,撲面而來的火光一瞬吞噬了他。
沸騰的火焰緊跟著纏上軀體,燒得他皮膚髮緊,痛不欲生。
他在驚惶間回首,瞥見一抹黃。
他竭力睜大雙眼去看,那是一條翠纓,串著兩捋寶藍琉璃珠,下綴一隻拇指大小的瓷泥掛件。
那是他親手做的。
送給梁佩秋的生辰禮!
“我待他視同拱璧,而他卻殺了我!”
從喜歡到厭惡,何止厭惡?何當厭惡?這要他如何說起,又從何解釋呢?那個畫面像烙印一樣,焊穿了他的心臟。他五內劇痛,肝腸寸斷,在身體化作灰燼時,流乾最後一滴眼淚。
到如今他本不該再為此牽動心腸,可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以為他早就不會流淚了,可原來碰見生而不能、死而不得的痛楚,依舊會傷心。他輕輕拭去面頰上的淚水,送到徐清面前:“你看,這不是雨水。”
少年欲言又止。
世間千萬所,何處是歸鄉?“我的母親,我的阿南……”徐忠、時年,還有所有跟黑子一樣的瓷工們,湖田窯,萬壽瓷,百採改革。
“都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