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姐 作品

第 39 章 新婚燕爾,應當蜜...

如約滿以為這是婚後的規矩,新婦不能大步流星穿行於後院,便順著塗嬤嬤的指引,果然放緩了步子。

跟在一旁的餘崖岸,看她腳步細碎的樣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魏家的長輩不幹人事兒,要出嫁的姑娘,也沒個人教授房裡那些事。她八成一點兒都不明白,讓她走得慢一些,到底是什麼意思。腳步雖慢下來,人卻昂首挺胸,走出了豪邁的氣勢,這壓根兒不是疼痛引起的反應,更沒有半點少婦的嬌羞。

塗嬤嬤看她這模樣,竟然還感慨:“果真是宮裡出來的,這做派,哪是一般二般的姑娘能比的。”

順順當當往老夫人院子裡領,餘老夫人早就盼長了脖子,在門前看了又看,等得心焦。但又體恤兒子兒媳,新婚第二天麼,睡過了頭是常事。她那老大不小的兒子,一個人清鍋冷灶湊合了五年,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得體諒一下他貪戀的心,再說他一向也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眼看院門上有人進來了,老夫人忙退回上座坐定,沒得叫新媳婦看這婆母不尊重,沒有個長輩的樣子。

“今早的甜湯,做得不錯。”老夫人沒話找話,和邊上的僕婦搭腔,儘量讓氣氛鬆弛一些,免得新媳婦拘謹。

僕婦也盡力地回應著,“新剝的雞頭米,還有菱角、蓮藕。前腳出水,後腳就送進廚房了……”

這時新媳婦由人攙扶著,邁進了門檻。餘老夫人忙坐正,擺出了和善的笑臉,上下打量新兒媳。

昨兒辦婚宴,因老爺子早沒了的緣故,她得盡力地替兒子支應,沒顧上去新房看一看。反正聽塗嬤嬤說,好標緻的人兒,水靈極了,和元直正相配,她就放心了。

也是,她兒子那刁鑽的眼光,哪能娶尋常的姑娘呢。老夫人就等著見一見新媳婦,看看到底是多齊全的姑娘。這會兒見著了,果然說不出的稱心和舒爽,滿眼都是讚許的笑意,連那個呆站在一旁的兒子,頓時也順眼了許多。

僕婦呈上了茶,新媳婦提裙跪下來,雙手託著茶盞向上敬獻,“婆母請用茶。”

餘老夫人忙接過抿了一口擱下,親自伸手:“心意我都瞧見了,別跪著了,快起來。”

如約說是,微微抬了下眼,餘崖岸看著凶神惡煞的,卻有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母親。其實他們母子五官長得很像,不過餘老夫人是圓圓的臉,眼神也透著溫和,像那種常去寺廟進香還願的婦人。見了新媳婦沒急於立威,也沒給軟釘子碰,溫言絮語一副家常的樣子,看著像是個好相處的人。

“快來,來坐下。”餘老夫人引她坐到自己身旁,牽著的手一時也沒放下。越打量越覺得喜歡,和聲道,“好孩子,如今到了我們家,就是到了自己家了。我一輩子只生了元直一個,沒有女兒,願意把媳婦當女兒一樣看待。你剛進門子,家裡的事兒還摸不著頭腦,有什麼要交代的,只管和塗嬤嬤說,有什麼不舒心的就和我說,不必忌諱別人。”

她所謂的別人,自然是她那兒子。雖說言辭帶著隱射,不大客氣,但也從另一方面顯露出,母子關係還是十分融洽的。

餘崖岸聽他母親這樣說,當即蹙了眉,“新人來了要調理,您不教她些規矩體統,縱著她做什麼?”

餘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今兒是你娶親第二天,我想給你留些體面,你可別自討沒趣。”

短短的一句話,立時讓餘崖岸收了聲。話越少,越是危險,這是二十七年來得出的教訓。

餘老夫人全沒把他放在眼裡,只管饒有興致地和新媳婦寒暄,“我給你們準備的屋子,還住得慣嗎?昨兒夜裡睡得熱不熱?新婚頭一晚要睡鴛鴦鋪蓋,今晚就能換涼簟了。”

如約因她是餘崖岸的母親,自然時刻帶著防備,她實在不相信一個高舉著屠刀的人,能有多麼善性的母親。

她問話,自己便謹慎地回答,“夜裡涼,睡著鋪蓋也不覺得熱……”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聽餘崖岸咳嗽了聲,“怎麼不熱,忘了昨晚出了一身汗?”

如約怔了下,見餘老夫人慢慢拱起了眉,轉頭吩咐塗嬤嬤:“快打發人過去換了,別耽擱。”嘴裡說著,視線又落在兒子的脖頸上,“好好的,怎麼紫了一大片?”

如約忙回頭看,才發現交領掩蓋不住的地方,果然露出一塊青紫的皮膚。這是昨晚她下死手掐的,可惜沒能掐死他,反倒留下了把柄。

餘崖岸巋然不動,淡聲應付:“撞的。”

“撞的?”餘老夫人覺得不可思議,“你幹什麼了,撞成這樣?昨兒還沒見……”

他煩躁地接了話,“怎麼撞的,經過您真想聽?”

這要是說出來,可能不太相宜。餘老夫人訕訕扯開了話題,含笑問新媳婦:“好孩子,你想吃點什麼,告訴我,我讓廚房給你預備。”

餘崖岸覺得他母親太體恤了,何必這麼抬愛她,便道:“我們吃什麼,她就吃什麼,還用特意預備?”

餘老夫人望向他,“嘖!”

有時候任何語言的表述,都不及這一聲“嘖”,話了,轉身在一旁的圈椅裡坐下,悶著頭,一口接一口地灌起了茶。

如約不大自在,面對這位餘老夫人,總有種彆扭不安的感覺。原先她只想盡力應付她,兩下里不需要多親近,敬而遠之就好,可誰知餘老夫人的熱情,大大超過了她的想象。

或許是因為沒有女兒,兒子又常年在外忙公務,逮住了這個假媳婦,也如獲至寶。但如約難免恨屋及烏,她的兒子殺光了她全家,她實在沒辦法和仇人的母親表親近,和睦共處。

餘老夫人的話,她也只是有分寸地應對,倒是那老太太,是個很懂得過日子的人,學著酒樓的樣子,在家置辦了菜單。如約說吃得家常就好,她乾脆把菜單送到她面前,指著這個說不錯,指著那個又說可以嚐嚐。

“千萬不要拘著。”老夫人極力用她的方式,安撫著初起過你的境況,你自小沒有母親,必定很孤單,往後就拿我當自己的母親看待吧。元直先前有過一個媳婦,是不假,但事兒過去了,你心裡不要有疙瘩。說是續絃,其實和原配沒什麼兩樣,宮裡也是看重的,迎親當天就放了恩典,往後也沒人敢小瞧你。”頓了頓又想起起誥命,明兒一早還要進宮謝恩呢,可不能誤了時辰。”

是了,有誥命在身,一切還有迴旋的餘地。但凡動用宮眷的大典,必少不了誥命作陪,機會雖不像原先在宮裡那麼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於是勉強打起了精神,如約說是,“媳婦今兒不成體統,晚起了,明天一定早早起身,不敢耽誤時辰。”

餘老夫人笑呵呵說:“你是宮裡出來的,我知道你嚴謹著呢。昨兒親迎,忙活了一整天,起不來也是應當的。咱們家不講究這些,像平常元直休沐,他睡得晚一些,我都由著他。又不是禮教多森嚴的人家,非得晨昏定省,咱們家隨意就成,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

想來是經歷過晉王篡位的風波,餘崖岸也九死一生過,身上那麼些傷,足以讓他母親只求平安了。但他們懂得求平安,卻讓別人死無葬身之地,餘家人的歲月靜好,讓她覺得老天爺實在不公,做了惡事的人,為什麼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

可越是心緒起伏,越要耐住性子。昨晚她聽餘崖岸那些誅心之言,有兩句話說得很對,她太急躁了,沉不住氣,總想著明日未可知,急於在今天就辦成大事,這樣不行。急了容易露馬腳,容易讓人逮住錯漏,除了自投羅網,一無益處。

人要應時而動,這話她想了又想,悟出些門道來。看似不利的境況,為什麼不能扭轉過來,為她所用?先前是她忌憚餘崖岸,但一場婚禮之後,某些利害悄然發生了轉變。明知她是許家遺孤,他不拿她正法,竟還娶了她。這高明的獵手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日後戰戰兢兢的,就該變成他了。

輕舒一口氣,她的唇角浮起了淺笑,眉眼也愈發生動了,順服地應承著:“這是婆母體恤我們,我們卻不能拿婆母的寬仁當福氣。大人平日忙,得了閒就讓他歇著吧,媳婦沒什麼要緊事,往後多替他在婆母跟前盡孝。”

餘老夫人聽得高興,但坐在圈椅裡的人,眼眸卻沉了沉。

中晌一起用飯,不便說什麼,等從老夫人院裡辭出來,他才對她撂下一句話:“不要動什麼歪心思。你要是敢對我母親不利,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如約站住腳,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這麼忌憚我,成婚之前就沒想到這層嗎?我還以為這府裡只有你自己呢,誰知竟有位老夫人,那我總得替你承歡膝下,盡一盡做兒媳的本分。”

他聽得出她話裡的鋒芒,那雙眼要將人敲骨啖肉似的。但也只是須臾,臉上的神情從陰鬱轉變成了嘲諷,“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前兒錦衣衛在徽州府抓住一個婦人,姓聞,京城人。”

如約霎時白了臉,“你們找到聞嬤嬤了?”

他調開視線,衝著廊外的空曠處牽動了下唇角,“我說過,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還是消停些吧。”

她顧不上他的警告,急著追問:“聞嬤嬤現在在哪裡,你沒有為難她吧?”

他說放心,“我不會輕易讓她死的,留著還有用,自然好吃好喝給她續命。不過眼下你得認清一點,最好老老實實聽話,別出什麼么蛾子。他們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應當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你的魯莽送命,對麼?”

他擅長拿捏人,又是不費吹灰之力,掐住了她的命門。

如約只得應承:“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母親不利。”

“你母親?”他搖了搖頭,“這個稱謂不中聽,重說。”

袖籠下的手緊緊握成拳,她橫下心改了口,“我不會對婆母不利,你儘管放心。但我有個要求,你不許難為聞嬤嬤。她不過服侍了我幾年,和許家沒什麼牽扯。”

他涼涼一笑,“那就要看你的了。規規矩矩做你的餘夫人,那麼就天下太平,你在乎的那些人,也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如約咬著唇,沒有應他。也許一味地忍耐,會讓他得寸進尺,她抬起眼直視他,“我心裡有個疑問,一直想請問大人。你到底為什麼要娶我?是為了彰顯你一手遮天的能耐,還是真心實意想和我做夫妻?”

這下輪到他沉默了,兩個人就這麼眈眈對視著,誰也沒有退讓。半晌才聽他說:“我看上了你,自然想和你做正經夫妻。”

如約一哂,“可我沒有瞧出大人的真心。你拿楊穩和聞嬤嬤,不停地威脅我,正經想過日子的,是你這樣做派嗎?”

這番話竟讓他認真思忖起來,目光裡也多了幾分探究,“拋開那些人,你會心甘情願跟著我?要是我讓你拿亡父亡母發誓,你敢嗎?”

畢竟不是對感情一往無前的少年,他看見她眼裡閃過的彷徨,就知道她在和他耍花腔。針鋒相對無非敗興收場,他話風一轉,給她遞了個臺階,“就說你對我的稱呼,大人長大人短,實在過於生分了,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