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亦濃
*
秋亦濃拎著劍,一層層往上走。
登上見歡樓的路,她不知道走過多少次。文循以前愛來這裡,但他並非和其他邪祟一樣,來此尋歡作樂,而是喜歡望著結界外的地方。
見歡樓離靈域最近,靈域中既有文循深愛的人秋靜姝,又有文循深深恨著的弟弟和父親。
秋亦濃一次次登上見歡樓,固執又平和地牽起文循的手,拉著他一起回家。
她總是怕文循為了離開渡厄城,吞吃邪祟修煉,抵抗不了變強的誘惑:“我慢慢替你養劍,你也能強大起來的,總能離開這裡,去找秋靜姝。她也不會喜歡一個沒有心智的你對不對?”
每一日,她都覺得文循似乎就要離開了。
然而他最後總是沉默看著她,跟著她在血月之下回府。
說來可笑,很長一段時間,秋亦濃把渡厄城那個府邸,當做自己和文循的家,她還精心佈置過宅子,那宅子是整個渡厄城最像靈域的地方,她甚至養活過一池錦鯉。
儘管秋亦濃知道,真正勸住文循的,是自己最後一句話,秋靜姝接受不了一個邪祟。
但她和文循竟然真的在這樣的鬼地方,不染塵埃地一起生活了多年,文循一隻邪祟都沒吞吃過。
秋亦濃知道需要很強大的心性,才能在成為邪祟之後,保留屬於靈脩的理智。
她時常在想,要是秋靜姝願意來渡厄城一次,登上這座樓一回,文循就能永遠是最初的天才劍修。
若她願來,秋亦濃甚至可以勉強不再討厭這個姐姐。
但是數十年,秋靜姝一次都沒來過。
秋亦濃在心裡撇嘴,面上卻還要哄文循:“等明年,明年她擺脫了大皇子,就會來尋你。”
她不管文循信不信,但她想救他。千年來,只有靈脩變成邪祟,沒有一個邪祟變回靈脩的例子,但秋亦濃不肯認輸。
她生性樂觀,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時日久了,秋靜姝始終沒來,文循倒也不是那麼好騙,每逢在她養命劍時,他甚至冷冷說:“你可以走,不必待在這裡。”
“不走。”她笑眯眯。
“為何?”
秋亦濃從不對他說愛,她的話總是半真半假,於是文循覺得她是個騙子。她說:“以前喜歡你,想和你待一起。但是你既然不喜歡我,我其實也不是非得強求的人,我臉皮沒那麼厚。”
文循看著她,目光一言難盡
。
她咳了咳,想起倒也強求過一回:“喝醉那次不算,我道歉過無數次了。”
秋亦濃道:“你變成邪祟,也是為了護衛永寧郡的百姓,你救了我娘我姥姥,於情於理,我也得救你一回。”
她後來再不說愛,總歸文循需要的也不是她的愛,沒必要平白把自己變得卑微。
秋亦濃甚至想好了,要是有一日文循真的變了回去,重新修煉出根骨,她成全他,和他和離算了,自己回靈域去找個小靈脩好好過日子也挺好,不然天天看著他和秋靜姝也得氣死。
可是到她死那日,沖天邪氣,文循不管不顧要離開渡厄城,她才知道,人多麼渺小啊,人勝不了天。
秋亦濃連和離都等不到,就先等來了死亡。她陪文循再多年,將愛掩藏得再好,也抵不過文循對秋靜姝的思念。
她從不豔羨秋靜姝,哪怕秋靜姝一生順風順水,自己吃盡苦頭,秋亦濃只討厭秋靜姝。連帶死前,她也討厭文循。
她討厭心捂不熱的男人,討厭渡厄城永遠詭異的血月,討厭人不人鬼不鬼、愛秋靜姝痴狂的文循。
隨著一步步往上走,故人就在樓頂。
腳下的黑影一直在給她讓路,紛紛往見歡樓中匯聚,秋亦濃知道,文循也認出了她。
他停留在過往常去的那個房間,那個房間能透過長長的暗河,看向美麗的靈域。
秋亦濃在房間門口停下,儼然像過去數十年那樣,不厭其煩帶文循回頭。可她知道,今日不是帶他回頭的,她來殺他。
從文循打破祿存王的面具之後,就一直以猙獰的本體出現,本體之時最為強大,幾乎沒有弱點。然而此刻,所有的邪氣被慢慢收攏,秋亦濃推開門,發現窗邊坐了一個劍眉星目的男子。
他變成了最脆弱的人形,正沉默地注視她。
秋亦濃髮現真該死啊,許多事情她都忘了,唯獨這張臉十年了還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