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164章 全文完

    她嘆了口氣:“只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得不當罷了。”楚瑜抿唇不予,長公主繼續道:“我需要一個籌碼,確認衛韞日後不會反。我隨便找一個孩子,無論哪一個孩子,都會讓我害怕,衛韞服不服。我知道你的心思,楚瑜,你

    想讓你孩子平平安安長大,可是你以為,衛家當年,不是這麼想著對衛韞的嗎?”

    讓衛韞平平安安、高高興興長大,所以十四歲的衛韞,乾淨得像一張白紙。

    衛家以為只要安分為臣子,衛家以為只要沒有私心,那就不會有人害他們。

    可是手握重兵,走在那一步上,除了握緊更多的權力,又能怎樣?“人之所以拼命握住權力,其實就是為了過得更好。”長公主聲音平淡:“說只恨生在帝王家的人,大多是沒苦過的。他們沒經歷過人世裡更多的無能為力,越沒有權力的人,越沒有自由。如果能衣食無憂安安穩穩,我一輩子也不會爭不會搶。只是有時候命運是生來的,楚瑜,你這個孩子只要是衛韞的孩子,就註定了從他出生開始,所謂安

    穩,就是幻想了。你難道就不害怕,他再當一次衛韞?”

    楚瑜聽著長公主的話,一言不發。她好久,她輕輕笑了:“你不過就是想要同我要這個孩子罷了。”

    “我可以將他給你,”楚瑜神色平靜:“可我有個條件。”

    “嗯?”

    “等他十五歲那年,他有機會選一次自己的人生。如果他要當皇帝,那他就當下去,如果他不當皇帝,”楚瑜抬眼看她:“那你不能逼他。”

    “好。”長公主果斷開口。

    楚瑜垂下眼眸,手摸著肚子:“到時候雖然他在宮裡,但我和小七會一手教導他,他是陛下,但是也是我們的孩子。”

    “我知道。”長公主點頭:“到時候他會拜衛韞為亞父,你們可以隨時隨地入宮探望。”

    楚瑜嘆了口氣:“那便這樣吧。”

    所有路她給了這個孩子,是成九五之尊,或是普通臣子,她都願意給這個孩子選擇。她曾經也在衛韞有這個想法時憤怒不已,然而走過太多路,看過太多人,這世上又哪裡來真正的安穩?不過是有另一個人為你撐起一片天,你當無風無雨罷了。可他們沒

    辦法給這個孩子撐一輩子,早晚有一日,這個孩子要自己爬出來,那與其讓他趴在泥濘裡,不如讓他坐在皇位上。

    兩人在天守關上眺望華京時,華京城中正在舉行一場盛宴。

    顧楚生親自舉行這場盛宴,宴會上擺上了華京最好的美酒,有華京最美麗的女人。她們想盡了法子勾著那些軍官將士,整個場面彷彿紂王酒池肉林,奢靡不堪。從四天前開始,顧楚生就斷了華京外所有來的信息。北狄與大楚不同,以鷹為通訊,於是顧楚生讓人埋伏在城郊,凡是看見鷹來,都以特製的誘餌哄下來,然後將信息偷

    換,製造出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樣。

    時至今日,北狄還軍還在等著趙軍的命令,等著裡應外合,卻完全不知道,外面早已是被楚瑜和楚臨陽的人徹底圍住了。

    顧楚生在一片醉生夢死之間,靜靜看著眾人,一個太監疾步走進來,小聲道:“宮外傳來消息,楚大小姐的信來了,明日清晨攻城。”

    顧楚生應了聲,抬了抬眼,他低聲道:“酒再抬多些。”

    北狄特意帶了軍醫和試毒的人,每壇酒都要單獨驗過,沒有任何下毒的機會,只能從酒本身的純度上下功夫。

    太監應聲下去,顧楚生抬手端起酒杯,隨後露出醉態,到了蘇查面前,面帶諂笑道:“陛下,今日安排,可還滿意?”

    蘇查躺在女人身下,他喘著粗氣,大聲道:“你說什麼?到朕耳邊來說!”

    近來顧楚生教著蘇查當“大楚”的皇帝,蘇查已經學會了用“朕”來說話,甚至還會像模像樣穿上龍袍,帶上冠冕。

    顧楚生跪到蘇查旁邊去,躬下身來,貼在蘇查耳邊,諂媚道:“陛下,可還滿意?”

    “陛下,陛下,”旁邊女人跟著出聲:“您還滿意嗎?”

    蘇查被女人勾住,點頭道:“好,朕喜歡!顧楚生,朕要給你加官進爵!”

    “能為陛下做事,本來就是臣的福氣。”

    顧楚生趕忙道:“陛下,臣有些頭疼,能不能先去休息?”

    蘇查本就已經不耐煩和顧楚生說話,他一心一意沉溺於溫柔鄉中,點著頭道:“去吧。”顧楚生站起身來,彷彿是醉了一般,搖搖晃晃出了大殿。出去之後,他立刻冷下神色,平靜道:“等會兒把大殿關起來,酒和女人多往裡面送,同張公子說,別玩得太收斂

    ,能玩得多荒唐就多荒唐,別讓這些人停下來。”

    張公子原本就是華京中一位紈絝,以能玩荒唐出名。顧楚生知道他的能耐,特意讓他來招待北狄人。

    喝不完的美酒,數不清的女人,新鮮的玩法,還有顧楚生日夜不停的吹捧,一貫高高在上的大楚被踐踏在腳下,北狄高官在這樣的刺激下,根本分不出心想其他事。顧楚生走在長廊上,同旁邊人低聲道:“所有人安排下去,明天清晨,讓守城門的人和北狄人換個班,他們不換就讓人全埋伏在城門口,衛軍一來就開門,百姓全都準備好

    武器,老弱婦孺都躲起來,通知高大人這些高官,全部藏好,不要被北狄軍抓到當人質。”

    顧楚生一面說,一面讓人取了兩瓶酒,朝著關押衛韞的牢房走去。

    看守牢房的北狄人正百無聊賴喝著酒,顧楚生走上前去,給侍衛送了錢和酒。

    如今他是蘇查身邊的紅人,士兵也不太好得罪,加上顧楚生又送了東西,便擺了擺手,讓他進去。

    顧楚生到了牢房前,看見被關在裡面的衛韞。

    他身上也已經沒一處完好,整個人許多骨頭都呈現出扭曲的姿態,也看不出生死。顧楚生剋制著自己,冷靜道:“衛韞。”

    沒有反應,沒過多久,外面就傳來了士兵到地的聲音,顧楚生的侍衛疾步進來,小聲道:“大人,人都倒了。”

    顧楚生點點頭,從侍衛手中拿了鑰匙,開了牢門,開始急切拍打衛韞的臉:“衛韞!衛韞你醒醒!”

    衛韞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顧楚生。

    “沒死。”顧楚生斷定開口,他從兜裡塞了幾顆藥給衛韞含在嘴裡,開始將衛韞的衣服刮下來,讓侍衛穿上,接著道:“你在這裡裝成衛王爺,等會讓他們扒了北狄人的衣服,裝成北

    狄人,別讓他們太早發現現在的狀況,能拖到清晨最好,看見情況不對趕緊跑,保命最重要。”

    “是!”

    侍衛應聲道:“那您去哪裡?”

    “我自有去處。”

    說完,顧楚生給衛韞換上侍衛的衣服,揹著衛韞就衝了出去。

    等明日攻城,北狄人肯定會拿衛韞去當人質,他要帶著他在今夜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顧楚生左思右想,想起當初趙月關押楚瑜的地牢,他趕緊衝了過去,他打開層層機關,終於來了地牢之中,他從牢房外的箱子裡翻找出了蠟燭和火摺子,然後打開了地牢

    的門,進去之後,他點上蠟燭,一回頭,他就愣了。

    他看見一個乾瘦的人抱著自己蹲在原地,那人死死盯著他,彷彿是一隻受過極大傷害的小獸。

    顧楚生揹著衛韞,與那人靜靜對視,他總覺得那人的眼睛有那麼幾分熟悉,許久之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沈無雙?!”

    沈無雙愣了愣,他的思緒似乎被這個名字驚擾。

    顧楚生放下衛韞,激動走過去,握住沈無雙的手道:“沈無雙,是我,顧楚生!”

    “顧……楚……生……”沈無雙乾澀發出音來,他嗓子似乎是受過什麼傷害,聲音極其難聽。顧楚生愣了愣,隨後他猛地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裡?是趙月把你關在這裡的?他對你做了什麼?!

    ”沈無雙聽見趙月的名字,神色動了動,顧楚生見他的模樣,便知他在這裡受過太大的刺激,他看著沈無雙發白開裂的唇,和他身後一罈又一罈的藥酒,便知道他是依靠著

    這些活下來的。他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外,去倒了一壺茶,打了水,然後回到地牢中,先將石門關起來,然後從內部上了柵,接著他將水遞給沈無雙,又放了幾顆藥在沈無雙手裡,嘆息

    道:“先吃點吧。等出去帶你去吃好的。”

    說完,他走到到衛韞面前,背對著沈無雙,開始清理衛韞的傷口。他知曉今夜要將衛韞救出來,藥、繃帶、酒這些東西都準備得齊全。他開始給衛韞清洗傷口,然後擦藥,一面擦一面道:“也不知道你現在情況怎麼樣,還能不能幫忙他看

    一看,我畢竟不是的大夫。”

    “大夫……”

    沈無雙聽到這個詞,似乎是想起什麼來,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來,到了衛韞面前。

    他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是蹲下身子,機械性開始給衛韞包紮傷口。

    顧楚生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沈無雙並不是亂來,終於歇在了一邊。

    等傷口包紮好了,沒有多久,衛韞在藥的作用下悠悠醒了過來。

    他緩了一下光線,隨後轉過頭去,看見一旁的顧楚生:“顧兄?”

    叫出聲後,他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他轉過頭去,愣了片刻後,他驚詫出聲來:“無雙?!”

    沈無雙沒說話,他呆滯看著他,衛韞艱難撐起自己,緊盯著沈無雙:“無雙,”他放柔了聲音:“白裳還在等你回家。”

    聽到白裳的名字,沈無雙終於動了動眼珠。

    衛韞知曉他有反應,接著道:“白裳她在等你,你哥已經走了,你再沒了,她怎麼辦?”

    沈無雙慢慢緩過神來,機械性念出了那個名字。

    “白裳。”一夜瘋狂之後,啟明星亮起時,楚臨陽的隊伍終於到了天守關。楚瑜看見楚臨陽風塵僕僕而來,兄妹靜靜對視片刻,楚臨陽目光落在楚瑜肚子上,平靜道:“我會將衛韞安

    全帶回來。我開路,你之後再跟上。”

    “好。”

    楚瑜神色笑了:“大哥保重。”

    楚臨陽點點頭,他轉過身去,同秦時月打了招呼,兩隻軍隊便匯聚在一起,朝著華京急奔而去。

    楚瑜穿上翟衣,讓人備了華貴的轎攆,然後讓人去請長公主。

    長公主也已經穿上了她身為長公主時的宮裝,兩個女人相視一笑之後,楚瑜抬手,溫和道:“殿下請。”

    清晨第一縷陽光破開雲霧,楚臨陽和秦時月的軍隊就到了華京門口。他們分成兩邊散開,包抄華京四個城門。

    鐵蹄轟隆之聲驚醒了北狄軍的好夢,守在城樓上的北狄軍急促敲響了警鐘,大聲道:“敵襲!敵襲!”

    北狄高官從酒醉後清醒,還來不及穿上軍甲,就聽士兵道:“攻城了!他們攻城了!”

    “衛韞呢?!”

    蘇查穿上鎧甲,怒道:“將衛韞和顧楚生給我掛到城樓去!”

    說著,蘇查就帶著人衝出去迎戰。然而這時顧楚生安排在城樓處的人已經衝上去打開了城門。

    “殺進去!”

    大楚士兵大吼出聲,蘇查來到城門口,提刀迎戰,怒道:“和他們拼了!出城迎戰!”

    有蘇查在,北狄總算找到了支柱,迅速集結起來。

    他們本來也是在草原上征戰慣了的騎兵,根本不依靠城池,十萬大軍衝出去,和大楚的士兵糾纏成了一片。

    於是華京城外,那楊柳依依之地成了一片戰場,殺伐之聲震天作響。

    這是華京百姓頭一遭這麼近看見戰爭的殘酷,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千里之外的白城,每一年所面臨的,是這樣的猛獸,原來華京這百年平和,是以這樣的血肉鑄成。楚瑜和長公主的轎攆從天守關慢慢走來,她們到時,戰局正顯膠著姿態,北狄士兵兇猛,兩軍數量差不多,而楚軍又都是剛剛經歷了大戰而來,因此哪怕打了北狄一個措

    手不及,在短暫的優勢後,卻也糾纏起來。

    楚瑜掀了簾子,靜靜看著戰局,片刻後,她將長月招手過來,吩咐道:“去將城裡的百姓組織一下,一起參戰。”

    “是。”

    長月應了聲,隨後便單騎提劍,橫跨過整個戰場,衝到華京城中,大聲道:“我乃衛家家僕,家中主人請諸位父老,若有一戰之力,提刀帶鋤,與我等一同出戰!”

    這一聲大喊之後,其中一位大漢提著一把長刀,怒道:“老子想要殺敵許久了!”

    “對!”有人應和:“他們作威作福這麼久,是該讓他們知道厲害!”

    大家群情激憤,人越來越多,外面本就已經殺成了一片,長月跨馬提劍,領著數萬百姓,就從城門中衝了出來。華京中有上百萬人,哪怕只有一些青年衝出來,也是黑壓壓的一片,他們加入戰局,打得毫無章法,卻是從人數上佔了絕對優勢,兩三個百姓幫著一位楚軍,一時之間,

    戰況瞬間逆轉。

    楚瑜遠遠觀望著,看著戰場之上奮戰的將士和百姓,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太陽從東方徹底升起來,陽光灑滿了整個華京,鐵騎從東邊日出之處轟隆而來,楚瑜迅速回頭,而後便看見一個“宋”字旗飛揚而起,從山頭慢慢升了起來。沒多久,兩騎

    棗紅色駿馬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蔣純和宋世瀾並駕齊驅,領著士兵從山坡之上俯衝而下。

    “宋世瀾來了。”

    長公主聲音有些剋制不住,帶了激動之意。

    如果是百姓的加入是扭轉了戰局,那宋世瀾軍隊到後,這一場勝負就已經是碾壓性的。

    楚瑜靜靜看著宋世瀾身邊的蔣純,她一身青衣長裙,身上帶了幾分過去沒有的張揚銳氣,似乎是察覺到楚瑜的目光,蔣純揚起頭來。

    陽光之下,蔣純展顏一笑,朝楚瑜點了點頭。

    而後她便同宋世瀾一起,令人俯衝入戰局之中。

    “我們可以入京了吧?”

    長公主觀察著戰局,楚瑜沉默著,片刻後,她平靜道:“入城吧。”

    說完之後,楚瑜上了車攆,長公主也上了自己的鳳攆。

    楚瑜的車攆跟在長公主之後,兩輛華貴的車攆一前一後,從戰場上緩緩往華京大門前去。

    她們身邊是橫飛血肉,車下是屍骨成堆,這一路踩過白骨鮮血,冷了熱血心腸,終於才走到華京前。

    而地牢之中,顧楚生聽著外面有百姓歡呼叫罵之聲,他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說著,顧楚生出門去,沒過多久,他高興回來,開了門道:“阿瑜領兵入城了!衛韞,來,我揹你去見她。”

    衛韞聽到楚瑜的名字,他愣了愣。顧楚生背起他來,隨後招呼一旁呆呆傻傻的沈無雙道:“沈無雙,快!走了。”

    沈無雙目光落到衛韞身上,衛韞笑了笑:“無雙,走吧。”

    沈無雙垂下眼眸,顧楚生高興道:“算了,我們回來接你。”

    說著,他便跑了出去,然而沈無雙在原地站了片刻後,還是跟著跑了出去。

    衛韞被顧楚生揹著,等走出地牢,光照耀到他身上,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要去見誰。

    他緊張得突然抓住了顧楚生的肩膀:“顧兄。”

    “嗯?”

    “我不能這樣去見她。”

    顧楚生愣了愣,衛韞笑了笑:“你我這個樣子,怎麼適合見心上人?”

    顧楚生終於反應過來,他想了想,笑出聲來:“是了。”

    說著,他揹著衛韞道:“我們先去換套衣服吧。”

    如今宮裡已經是一片混亂,北狄人幾乎全出城去,顧楚生一冒頭,趕緊找了個太監,找了個偏殿,準備好了洗漱衣物。

    三個人在偏殿簡單洗漱後,換上華衣玉冠,佩上香囊玉佩,而後顧楚生為衛韞找了輪椅,推著他往宮門去。

    楚瑜和長公主要入宮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外面戰局已定,楚瑜和長公主的車攆在百姓歡呼簇擁之下,一路行往宮城。

    顧楚生領了宮中的臣子奴僕,帶著衛韞,守在宮門之後,宮門一點點敞開,兩邊人的面容從門縫之中逐漸展現,彷彿鋪畫卷徐徐鋪開。楚瑜和長公主並肩站在門外,她們身著華衣,挺直腰背,姿態優雅而美麗,彷彿是大楚那美麗的山河,溫柔高貴。她們身後站著渾身染血的將士,秦時月、楚臨陽、宋世

    瀾、蔣純、長月、晚月……

    這些人一字排開,身上戰衣染血,手中劍露鋒芒。

    再往後,是士兵,是百姓,是芸芸眾生,是大楚這一場新生和未來。而宮城之內,衛韞和顧楚生一站一坐,衛韞白衣玉冠,顧楚生紅衣金冠。衛韞整個人瘦得可怕,除了臉以外,身體所有漏出的部位都帶著傷痕,可見遭遇過怎樣殘忍的對

    待。

    他們踏過最艱辛的路途,卻仍舊在此刻從容迎接著所有人的到來。

    楚瑜目光一直落在衛韞身上,他的笑容溫柔平和,彷彿是春日那一抹陽光落在午後窗沿,映得桃花都帶了暖意。

    城門發出沉悶聲響,終於徹底打開。兩隊人馬靜靜而望,片刻後,顧楚生壓抑著激動,領著眾人,慢慢叩首下去。

    “臣,顧楚生,”他聲音中帶著哭腔:“恭迎公主殿下回京!”

    顧楚生帶頭,所有人跪了一片。長公主神色平靜,她轉頭看著呆呆看著衛韞的楚瑜,推了一把她道:“怕什麼!”

    楚瑜回過神來,她艱難笑了笑。然後眾人注視之下,她往前走去,停在了衛韞身前。

    她許多話要說,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衛韞仰頭瞧她,卻是輕輕笑開。

    “我知道你會來接我。”

    他溫和開口:“十四歲那年你從這裡接我回家,你看,今日你也來了。”

    聽到這話,楚瑜終於再也剋制不住,她半蹲下去,猛地抱緊了他。

    那麼久以來是所有的害怕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咬緊牙關,含著眼淚,卻不敢出聲。

    衛韞抬手梳在她的頭髮之上,眼中帶了溫柔。

    “阿瑜,”他輕聲開口:“我們可以回家了。”

    “好。”

    楚瑜沙啞開口:“我們回家。”

    從十四歲到二十一歲,這一路,他們相扶相伴,於黑暗中扒拉出光明,於絕境之中溯流而上。

    千難萬難,火海刀山,萬人唾棄,白骨成堆。她陪他一世,他護她一生。

    未負此諾,不負此生。

    元和五年秋末,因苛捐重稅、戰亂不斷,民不聊生,鎮國候衛韞被逼舉事,自立為平王。以“問罪十書”問罪於帝,天下震動,諸侯響應。

    一時間,瓊州宋氏、洛州楚氏、華州王氏紛紛自立,舉事者近百人,天下始亂。元和六年春,北狄陳國聯手來犯,白、瓊、華州大疫,北狄勾結內賊趙月,直入華京,內閣大學士顧楚生叛國稱臣,獻出華京,平王衛韞寧死不降,天下感於衛王之氣節,殊死奮戰。衛大夫人楚瑜以代孕之身坐鎮於沙場,指揮右將軍沈佑引北狄敵軍於雪嶺以火藥震至雪崩而葬,又令左將軍秦時月大破趙軍,而後與洛州楚氏、瓊州宋氏結

    盟,三軍取下華州,護長公主入京,因長公主乃淳德帝之女、又孕趙氏嫡子,因而被舉為女帝,由衛、顧二人輔佐,代天子攝政,改年號順平。

    順平元年,六月。

    衛韞終於東拼西湊,湊足了聘禮上門下聘。

    下完聘後,雙方家裡定下了婚期,六月十六,便是兩人成親的日子。

    那天早上,衛韞梳好了頭髮,早早去了楚家。楚瑜站在鏡子前梳頭,她肚子已經大起來,嫁衣特意改動了許多。楚錦在她身後給她梳頭髮,謝韻在她背後低聲哭著。

    “也不知道你是什麼命,怎麼就這麼苦。你這麼大個肚子嫁過去,也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負……”

    “好了,母親,”楚錦有些不耐煩了,她提了聲道:“衛韞對姐姐一片深情,這天下人都知道著呢,母親,您就別再說這些無所謂的事了。”“無所謂?”謝韻抬起頭來:“你還好意思同我說?你看看你的臉,你那名聲,當年閒著沒事跑去鳳陵做什麼?如今誰還肯娶你?你總不至於讓韓閔那毛頭小子娶你。哦,他

    要願意娶你,我還謝天謝地了!可你就算對別人有恩,人家也不至於把一輩子搭上吧?”

    “至於,”韓閔的聲音突然從外面傳了出來,高興道:“我不介意的!”

    “滾!”

    楚錦將梳子砸了出去,怒道:“關你什麼事,出去!”

    韓閔笑了笑,擺了擺手,趕緊縮頭假裝消失。

    謝韻沒想到韓閔就在外面,一時也有些尷尬,楚錦給楚瑜簪上了鳳釵,就聽外面傳來了侍女見禮的聲音,隨後便看見蔣純走了進來。

    蔣純來了屋中,將楚瑜上下一打量,楚瑜笑著道:“你來做什麼?”

    “來瞧瞧新娘子。”

    蔣純坦蕩道:“本來阿嵐和魏郡主也想來,但怕過來人太多,就沒過來。”

    “魏郡主如何了?”“挺好的啊,”蔣純笑起來:“仗一打完,秦時月那二愣子就去了魏王府,跪在魏王府門口求娶郡主。郡主聽著就慌了,一路從白州狂奔到青州,聽說差點一把火燒了魏王府

    ,然後兩人就在那邊定親了。”

    “今日來了?”

    “來了啊。”

    楚瑜近來肚子大了,不能亂走,知道的消息倒不如蔣純多,便接著道:“沈佑好些了?”

    沈佑被王嵐從雪山裡挖了出來後,說是腿不能走了,就一直賴在床上,王嵐天天去照顧著,看著倒有些奇妙。蔣純說著沈佑就笑起來:“他早就好了,竄通著沈無雙哄阿嵐呢,不過阿嵐又不傻,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說而已。我估摸著吧,”蔣純想了想:“再過一陣子,阿嵐的喜事也

    近了。”

    “沈無雙好了?”楚瑜是知道沈無雙剛被救出來的樣子的,蔣純嘆了口氣,點頭道:“白裳天天照顧著,一個字兒一個字兒教著讀。我聽說那晚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白裳在房間裡哭了一晚上

    ,然後去跳了河,沈無雙去河裡把人拉上來後,兩人就好了。”

    這個“兩人就好了”一句話用得意味深長,楚瑜便明瞭了,沈無雙不但好了,可能還很快就要辦親事了。

    楚瑜聽著蔣純零零散散講著每個人的事,心裡帶了暖意。

    沒多久,外面傳來了喧鬧聲,侍女急急忙忙衝進來道:“不,不好了,韓公子和衛公子打起來了!”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愣了愣,蔣純最先反應過來,趕緊道:“和衛家哪位公子?”

    “大……大公子……”

    話沒說完,蔣純就奔了出去,楚瑜趕緊帶著楚錦等人上去,就看見衛陵春和韓閔在屋簷上打得難捨難分。

    韓閔手上功夫不如衛陵春,但他極其擅長暗器,眼見著他打急了眼,撩了袖子就要放暗器,楚錦著急出聲:“別亂來!”

    也就是那瞬間,一襲紅衣突然掠上屋簷,一手一個揪住領子,就直接往兩邊扔了下去,那青年面冠如玉,含著笑道:“我大喜的日子,打什麼打?”

    說著,對方轉過頭來,就看見在一旁看著戲的楚瑜。楚瑜喜袍鳳冠,雙手環胸,正斜斜靠在門邊仰頭看著熱鬧,那青年目光看過來一瞬間,楚瑜就愣了。

    時光百轉千回,一瞬之間,她彷彿就看到了七年前那個黑衣少年,他也是站在那個位置,冷眼掃了過來。

    兩人靜靜對視了片刻,俱都是笑了。衛韞抿了抿唇,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跳了下去。顧楚生冷眼看著他道:“大喜的日子跳來跳去,你當你是猴子?”

    衛韞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我不以為阿瑜看不見嗎?”

    顧楚生輕嗤出聲,轉頭看向楚家。

    這一次衛韞領了他來充場子,他本來想拒絕。然而在最後一刻,他卻突然覺得。

    如果是要告別,那至少是該徹徹底底的、乾乾淨淨的、心無芥蒂的,和過去告別。

    他和宋世瀾就站在衛韞後面,再之後是沈佑、沈無雙、秦時月等人。

    吉時到後,鞭炮想起來,大門打開,新娘子手持紅綢,被人領著走了出來。衛韞有些緊張,被人領著走上前去,握住了紅綢的一端。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如果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如果當年和她定親的是他,這一段姻緣,是不是會更好?

    他這一輩子沒叫過她楚姑娘,似乎他們從第一次相遇,就有著重重身份。

    他突然特別想叫她一聲楚姑娘,特別希望,他能在她少女時,就同她相遇。

    於是他握著紅綢,溫柔出聲。

    “楚姑娘,”他說:“小心腳下。”

    楚瑜聽到這聲呼喚,輕輕笑開。

    她明瞭他在喚這一聲是為什麼,她抿了抿唇,溫柔出聲。

    “衛韞,其實我覺得,能在喜歡你後嫁給你,再好不過了。”

    衛韞微微一愣,那一聲“喜歡”沖淡了所有的苦澀和不甘。

    他靜靜抬頭,看向所有含笑看著他們人,沈佑高興得吹了口哨,顧楚生眼中帶著溫和,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祝福和喜悅。

    每一種相遇都很美麗。

    能在最好的時光裡遇見你很美好。

    能在時光裡遇見最好的你,更無遺憾。

    於楚瑜而言,她很感激。

    感激擁有這一場感情,它細膩如夜雨潤早春,又灑脫似清風行千里。

    天地為席,山河作枕,你在之處,便是漫漫餘生。“衛韞,”她輕聲呼喚:“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