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91章

    “所以在他清楚表達出愛我之前,我從來沒碰過他。”

    長公主神色慢慢平靜:“我要一份感情,就要這份感情乾乾淨淨,不然,我寧願一輩子,什麼都得不到。”

    說著,長公主從桌子上拿起香膏。

    她顫抖著打開蓋子,然後在楚瑜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抹在臉上,脖頸上,手上,然後放到自己腹部,一圈又一圈打著轉,抹了上去。

    與十日香幾乎沒有區別的子思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長公主塗抹完畢,連合上蓋子的力氣都沒有,仍由著盒子掉在地上。

    楚瑜走上前去,將香膏撿起來,擰好了蓋子,放到桌上。

    然後她扶著長公主上床去,自己候在一邊。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長公主開始感覺到腹痛,楚瑜趕忙衝出去,大聲叫喚,讓太醫趕過來。

    太醫與趙月一道過來,楚瑜混在人群中,站在門外。

    趙月來的時候,長公主疼痛開始加劇,她咬著牙關,面色慘白,血從她身下涓涓流出,趙月將她抱在懷裡,整個人都在抖。

    他一面親吻她額頭,一面同她道:“你別怕,你別怕……”

    他們十指交扣,長公主疼得掐他,可他沒有放手,死死抱住她。

    太醫反覆同長公主詢問用過的東西,終於找到了香膏,整個太醫院會診,一個從東南地區來的太醫認出來,這個香膏裡含著的花,應該是子思。

    太醫迅速開了藥,折騰到了半夜,長公主疼得暈過去,終於才止住了血。趙月站在屋裡,看著跪了滿地的太醫,沙啞著聲音道:“太子,保不住了?”

    孩子還未出生,趙月就稱為“太子”,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期望。

    太醫戰戰兢兢,無人敢答,趙月驟然提聲:“說話!”

    “陛下,”太醫署丞終於開口,嘆息道:“子思藥性強烈,陛下節哀。”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趙月顫抖著聲音:“梅妃明明懷著身孕,宮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誰拿來的?”

    趙月握住香膏,怒吼出聲:“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子思不能靠近孕婦你們這些奴才不知道嗎?!”

    “陛下……”彩雲怯生生開口:“可這香膏送來的時候,明明說是十里香啊……”

    趙月微微一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他覺得手足冰冷,他呆呆看著香膏,熟知那些齷齪手段的他瞬間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把經手過這個香膏的人,都給朕過來。”

    他聲音裡帶著冷意,沒了多久,發放香膏的宮女就被帶了上來,趙月跪坐在上位上,玩著手裡的香膏盒,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平靜道:“這是朕第一個孩子,你們知道朕盼望它盼了多久嗎?”

    說著,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聲音裡帶了些笑意:“十二年。”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他的小姑姑。

    此後十二年,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娶她,同她一起有個孩子。

    可是它毀了。

    趙月站起身來,平靜道:“朕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來,或者,朕送你們去一個地方,朕保證你們,生不如死。”

    在場人嚶嚶哭了起來,互相讓對方說出口來。然而許久,卻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趙月揮了揮手,讓人將這些人帶下去,然而也就是這時,一個宮女尖叫起來:“是王貴妃!王貴妃!”

    趙月抬起頭來,那侍女哭著爬上前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過往香膏發放都是所有人統一按照規定好的庫存發放。可這個月王貴妃突然下令,要改一個形式,由所有人單獨去挑……今年香膏發放沒有任何異常,就這一件事。一定是她!”

    趙月眼中神色動了動。

    王貴妃……

    他捏著香膏盒,手微微顫抖。然後他站起來,抬起手,同侍從吩咐道:“拖下去用刑,誰說出線索,就可以去死。”

    眾人都是一愣,而旁邊聽著的人更是奇怪,審訊都是說出來就能活,哪裡有用情報求死的?除非……

    是太過殘忍了。

    楚瑜在外面聽著,抬頭看著月亮,心裡微微發顫。

    她想,她和長公主,都太低估趙月的狠辣了。

    說完這句話後,內間終於傳來動靜。

    趙月趕忙起身,來到長公主身邊。他跪在榻前,握住長公主的手,沙啞著聲道:“沒事兒了,你還疼不疼?”

    長公主看著床頂,神色平靜。

    她慢慢抬起手,放在自己腹間,轉頭看向趙月,沙啞著問了句:“他呢?”

    趙月神色僵住,長公主沒說話。

    她面容上沒有一點表情,沉寂如死。趙月心裡微微發顫,這個表情,他在梅含雪死的那年,從她臉上見過。

    他倉皇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急促道:“你別難過,我們還會有其他孩子,我們……”

    “所以他白白死去了,是嗎?”

    長公主凝視著他,慢慢笑起來,眼淚從她眼眶中慢慢流出來:“阿月,我怎麼誰都留不住啊?”

    “我們……怎麼這麼難啊?”

    “你看看你我,”她笑聲越來越大:“你當著傀儡皇帝,我當著見不得光的蕩婦貴妃,兒子死了,我們也只能這麼握著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忍氣吞聲。”

    “別說了……”趙月顫抖著身,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長公主瞧著他,含著眼淚:“趙月,”她嘲諷:“屠夫之怒尚能殺人,你貴為帝王,你能做什麼呢?”

    趙月抿著唇,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她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放在他面頰上,輕柔出聲:“其實我知道的。”

    “從我肚子開始疼的時候,我就想到了結局,我知道也不過就是死一片宮女侍衛,真正動手那個人不會有任何懲罰,就算有,也就是雷神大雨點小。你難,我知道。”

    說著,她沙啞出聲:“你處境艱難,我知道。所以我沒怪你,可是我怕……我怕啊……”

    她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趙月將她抱進懷裡,聽她哭得聲嘶力竭。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長公主。

    她在他心裡,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保留著那份驕傲,絕不會讓人看出半分狼狽。這是她第一次,在他懷裡,放下了所有姿態,反覆同他說——

    我怕啊。

    趙月眼裡全是眼淚,他抱著她的手微微顫抖,等她終於哭累了,他將她放下來。

    他顫抖著身子,整個人都有些踉蹌,從牆上取了劍,就往外走去。

    剛出了大門,他便吩咐御林軍封了整個棲鳳宮,隨後留了一句“棲鳳宮清乾淨”之後,便朝著王貴妃所在的落霞宮趕去。

    他身邊一直侍奉他的太監張輝看出趙月的不對勁,焦急道:“陛下您這是要做什麼啊……”

    趙月不說話。

    張輝鼓足了勇氣,一把拽住趙月的袖子,大聲道:“陛下!”,趙月頓住步子,他轉頭看張輝,聽張輝快要哭出來一般道:“王家是您的母族啊……”

    趙月看著張輝。

    這是從小跟他到大的人,他向來對他帶著敬重,他叫了流浪在外時的稱呼:“張伯。”

    張輝紅了眼,趙月艱難笑開:“我第一次有孩子,我特別高興,我以為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和她以後就能好好生活。”

    張輝啞著聲:“您以後還會有的。”

    “我是他父親,也是她丈夫。現在,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妻子躺在宮裡,她說她害怕……”

    趙月聲音顫抖,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她這一輩子,何時說過害怕?!”

    “我知道您要說什麼,王家是我的母族沒錯,可是王芝我殺定了。張伯你放心,她死的事不會傳出去,我會安排好。”

    趙月慢慢冷靜下來,臉上全是殺意:“誰都別攔我。”

    楚瑜躲在暗處,聽了趙月的話,皺了皺眉頭,提前一步,急急朝著落霞宮趕了過去。

    她心亂如麻。

    她和長公主都沒想過,趙月會做到這一步。

    無論如何王貴妃得活下來,她若真的死了,以趙月的能耐,說不定真的就遮掩過去了。

    楚瑜急急潛到落霞宮,直接翻進王貴妃的寢室,在她還沒來得及出聲時點了穴,扛了人就往外出去。

    這時趙月提著劍趕了過來,楚瑜和王貴妃躲在樹梢上,聽著趙月朝著落霞宮的人怒道:“人呢?!”

    王貴妃眼中驚疑不定。趙月找不到她,下令讓人四處散去找,而後朝著落霞宮點了一把大火。

    “他果然是鐵了心殺你啊。”楚瑜輕輕一嘆:“娘娘,今夜你要是出不了宮,怕只能去死了。”

    說完,她見四下無人,迅速帶著王貴妃到了他準備好的地方,將王貴妃放進了潲水桶,自己拿了令牌,跟著侍從一起抬著潲水桶上了馬車。

    馬車來到宮門前時,宮裡已經徹底亂起來,趙月直接下令封鎖宮門。楚瑜看著那些人在交涉,她也顧不得其他,夾著馬朝著宮門直衝而去,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間,闖出宮門。

    士兵趕緊追來,楚瑜提著王貴妃縱身飛上屋簷,此時來追的都是普通士兵,沒有幾個起落,他們就丟了楚瑜的身影。

    楚瑜提著王貴妃,心裡還跳得撲通撲通的。

    做著這些事,她其實也很害怕。在害怕的時候,她腦子裡驀地劃過一個身影。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

    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一輩子沒有人讓她有過心安,於是遇到了那麼一個人,從此任何害怕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人。

    衛韞。

    那個名字彷彿帶了無窮力量。她輕輕一笑,竟就這麼安定下來。

    與此同時,衛韞也準備好了一切,他戴上面具和人,朝著華京方向,直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