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56章

    千古流芳。

    楚瑜看著那四個字,久久不言。長月有些不明白:“夫人,您在看什麼啊?”

    楚瑜沒說話,晚月給楚瑜披上大氅,溫和聲道:“夫人,一切都會過去的。”

    “過去是會過去,”楚瑜轉過頭來,輕聲嘆息:“我就是心疼。”

    “我這輩子啊,”楚瑜真心道:“從沒這樣心疼過一個人。”

    上輩子的顧楚生她沒這麼心疼過,因為她總覺得顧楚生不會倒下,所有疼痛都不會打到他,所有困難都不會阻攔他。

    而這輩子的衛韞,明明他同少年顧楚生相差無幾,都是家中落難,都是自己重新站起來,可楚瑜看著他,一路跌跌撞撞,當他說那句“有些路註定一個人走”時,她心裡驟然疼了起來。

    她疼惜這個人。

    這是楚瑜第一次發現,對於這個孩子,她所投注的感情,早已超過自己以為的道德和責任感。

    她嘆息出聲,走上前去,手扶在門框上,許久後,終於只說了一聲:“小七。”

    裡面的人沒出聲,他跪坐在蒲團上,卸下玉冠,神色平靜看著那些牌位。

    那覺得那些似乎都是一雙雙眼睛,注視他,審視他,要求他挺直了腰板,將這份國恨家仇,記在心裡。

    這些眼睛注視下的世界,天寒地凍,冷酷如斯。

    然而便是這個時候,有人彷彿是在冬夜寒雪中,提了一盞帶著暖意的桔燈而來。

    她來時,光落天地蒼宇,化冰雪於春溪,融夜色於明月。

    她就站在門外,輕聲說:“小七,你別難過,哪怕你父兄不在了,日後還有我。”

    “嫂嫂陪著你,你別怕,嗯?”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眼前閃爍的燈火,那燈火映照在衛珺的名字上面。

    他覺得似如兄長在前,又有那麼幾分不同。

    這樣的不同讓他不敢言語,他不明白是為什麼,只能是挺直腰背,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楚瑜等了一會兒,見裡面沒了聲響,她嘆息了一聲,說了句:“我先走了,你待一會兒便回去吧,祠堂冷,別受寒。”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往自己房間回去。

    等她的腳步聲徹底走遠了,衛韞的心,才終於安靜了。

    楚瑜本擔心衛韞太過難過,一時緩不過來,一夜未眠,都在問著衛韞的消息,等衛韞終於睡下了,她才舒了口氣,這才安心睡了。

    等第二日醒來,楚瑜忙去找衛韞,這日出了太陽,清晨陽光甚好,她趕過去時,就看見衛韞蹲在長廊前,正低頭喂貓。

    他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學著華京那些貴族公子模樣,穿上了反覆華麗的廣袖長衫,帶上了雕刻精美的玉冠。

    他低頭逗弄著貓的時候,衣袖垂在地面上,他給貓兒順著毛,那貓兒似乎是十分粘他,在他手下蹭來蹭去。

    楚瑜看見這樣的衛韞,頓時舒了口氣,上前道:“你今日看上去心情還好?”

    “謝謝嫂嫂關心,”衛韞笑了笑:“尚算的不錯。”

    “想開了?”

    楚瑜站到他身後來,他也不再蹲著,將貓兒抱著起身,同楚瑜一起往飯廳走去。

    一面走,衛韞一面道:“哪裡有什麼想開不想得開?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不過就是明白了他們怎麼去的,有些難過罷了。”

    “姚勇不會有好下場。”楚瑜笨拙安慰,上輩子的姚勇,是被衛韞提著人頭進的御書房。

    聽到這話,衛韞溫和笑了笑:“是,我信。”

    “小七……”楚瑜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雖然,姚勇做這些很不對,可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被他影響。這世上還是好人比較多。”

    “嫂嫂是想說什麼?”衛韞摸著貓,其實已經明白了楚瑜的意思,卻還是明知故問。楚瑜嘆了口氣:“我怕你走歪路。”

    上輩子的衛韞,不好說壞,不好說不壞。

    他殺人如麻,曾屠城以震嚇敵軍。對於他的仇人,他的手段從來算不得光明。

    然而另一方面,他撐起大楚北方邊境,他守大楚安危十二年,對於對他好的人,他行事磊落光明。

    可是如果可以,楚瑜還是希望,那些活閻王之類的名聲,不要跟著衛韞。

    本是少年名將,何必成為奸雄?

    衛韞聽了楚瑜的話,他慢慢笑了。

    “嫂嫂放心吧,”他的手落在貓身上,一下一下拂過貓柔順的毛髮:“人一生不過修行,欲求出世,先得入世。在紅塵看過大悲大苦大惡,仍能保持本心不負,方為大善。”

    “我想,我所經歷一切,都不過修行。”衛韞彎下腰,將貓放到地面:“走過了,便是圓滿。所以我不著急。”

    “歪路我不會走,嫂嫂放心吧。”

    路有明燈,哪怕紅塵遮眼,也能循燈而行。

    只是這些話衛韞不會說,他慢慢發現,有些話,似乎並不該說出來。

    見衛韞想得開,楚瑜放了心,同衛韞聊了幾句後,便去看王嵐。

    去的時候,王嵐正在床上寫些什麼,楚瑜捲簾走了進去,含笑道:“這是寫什麼呢?”

    “我聽聞那位壯士被關在地牢,是個危險人物。但他畢竟救過我,我救不了他,便打算給他送寫好吃的,也算報恩吧。”

    說著,王嵐抿了抿唇,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正在寫個條,同他說明這是報恩的飯菜,讓他不用擔心。”

    楚瑜聽了,是隨意點了點頭:“挺好。”

    衛韞關沈佑的理由,楚瑜也已經明白,這事兒大概率算不到沈佑身上,如今關著沈佑,也不過是怕衛韞估計錯誤,所以先不放人罷了。

    王嵐要送,楚瑜便幫她去送。

    王嵐不僅準備了飯菜,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恩公相救,妾不勝感激,特備膳食,望恩公笑納。

    沈佑拿了紙條,冷笑一聲,同楚瑜道:“你幫我給她帶句話,明知道恩公被不關著還不來救,拿一頓好吃的就打發,她當我是乞丐啊?!我不跑不掉是她的責任,她得給我負責!”

    楚瑜有些無奈,沈佑想了想:“哦,我說了,這話你可能不帶。你拿紙筆來,我給她寫,寫完了她得在紙上回復我看過了才行!”

    楚瑜:“……”

    她不想多和沈佑糾纏,便他說什麼是什麼,趕緊送了飯,給王嵐送信回去。

    王嵐看見信就哭了,哭著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被關能怪我嗎?又不是我讓他犯事兒的,我為什麼要負這個責啊?”

    楚瑜:“……”

    她覺得王嵐的想法也就沈佑能理解了。

    兩人就這麼利用吃飯送紙條對罵,罵來罵去,紙條內容也就莫名開始不給人看了。

    此時已經到了開春,皇帝終於忍無可忍,逼著宋家出軍。宋世瀾不肯,宋文昌卻因陣前罵陣積了一肚子火氣。

    楚瑜算了算時間,也該是宋文昌被困的時候了,這是殺他最好時機,宋文昌單獨領軍出去被困,如果不是宋世瀾礙於父命一直幫著宋文昌,宋文昌早就死了,哪裡還能撐一個月,等楚臨陽去救援?

    然而這一次不一樣了,宋世瀾得到了衛韞的支持,哪怕他取了宋文昌的命,他爹鬧起來,衛韞便接兵給他,直接與他爹幹起來,也未可知。

    所以,對於宋世瀾而言,他不怕他爹,宋文昌也就沒有了保的價值。

    沒有宋世瀾保宋文昌,哪怕宋世瀾不動手,宋文昌怕也撐不了幾天。

    而這一切比楚瑜預料得還快。

    春至當日,邊境便傳來消息,宋文昌被困。

    楚瑜上午收到消息,下午楚錦便找了上來。

    楚瑜知道她要說什麼,讓人將她放了進來,她看楚錦神色匆忙,眼裡全是惶恐。

    “姐姐……”她全然亂了心思:“我聽說宋世子在戰場上被困了?姐姐,衛小侯爺在不在?你去求求小侯爺,讓他去救救宋世子吧!”

    聽到楚錦提到衛韞,楚瑜微微一愣,她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道:“阿錦,這戰場上的事兒不是隨著你性子來的。你若是擔心宋世子有三長兩短會對你婚事有影響,這你不必多慮……”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楚錦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就只在意他的身份地位嗎?!”

    楚瑜被楚錦吼愣了,楚錦抿緊唇:“姐姐,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待我好,我不是不知曉。”

    “姐姐,”她跪了下來:“算我求你,救救他吧。”

    楚瑜沒說話,好久後,她慢慢道:“人心都是肉長的,衛韞待我好,我也不是不知曉。我既然知曉,又怎麼能讓他去冒這樣的險?小七如今為什麼還待在華京,你看不明白嗎?”

    這話說得楚錦臉色煞白,楚瑜平靜道:“阿錦,你想救他,你可以去救,這我不反對。可你去救,別拖上別人。你若有情有義,便去他身邊去,求著別人為你犧牲,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說著,楚瑜有些疲憊,她站起身來:“話便說到這裡,我先走了。”

    楚錦跪在地上,看著楚瑜走回去,身體微微顫抖。

    她咬著牙關,許久後,她站起身來,毅然走了出去。

    而她剛走出衛府,楚瑜便將暗衛叫了出來,平靜道:“她若去找大公子,只要靠近洛州,你就將人攔下來,一直到此戰結束,再放出來。”

    “必要時候,”楚瑜閉上眼睛:“用一些非常手段,也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