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49章

    楚瑜從容應聲:“嗯。”

    “為何不同我說?”

    “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顧楚生抬起頭來,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我穿好看的衣服,是給你看。我來,也是為了多同你說幾句話,我是為了你來,不是為了她。”

    楚瑜微微一愣,她從未面對過這樣的顧楚生,她驟然有了幾分尷尬,不自覺扭過頭去,平靜道:“我知曉了。”

    “你之前不知曉嗎?”

    顧楚生嘲諷出聲來,他盯著她,彷彿要將這人生吞入腹一般。

    “我說喜歡你,我想帶你走,我想娶你,你以為,我是同你說笑嗎?!”

    楚瑜沒說話,顧楚生說喜歡她,她總覺得,是在做夢一般。

    甚至於,她會想,這真的是重生,而不是她來了一場夢境?

    夢裡她學會放下,學會不執著,而她的執念卻開始苦苦痴求。

    她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圓滿,圓滿得甚至有幾分不符合邏輯。

    她忍不住輕笑起來,看著面前的顧楚生,忍不住道:“那與我何干呢?”

    這話是顧楚生當年說過的。

    當年她認認真真同他說“顧楚生,我喜歡你”的時候,他也是如此,雙手抱在胸前,冷笑出聲:“那又與我何干?”

    說起來,她的語氣,可比他好上太多了。

    這句話顧楚生也記得,所以在楚瑜說出口時,他忍不住愣了。

    他看著面前的姑娘,覺得上輩子的一切彷彿是倒了個轉。

    當年他嘲諷她,如今她就嘲諷他。

    他慢慢閉上眼睛,捏緊了拳頭。

    “是,是與你無關,”他忍住氣血翻湧,艱難道:“可是,哪怕你不屑於這份情誼,也不該作踐。你明知我喜歡你,你又怎能……”

    “作踐?”

    聽到這個詞,楚瑜忍不住笑出聲來。

    回憶開了口,就無法關上,楚瑜瞧著面前人熟悉的面容,從那句“我喜歡你”開始,無數記憶傾瀉而下。

    那些記憶讓她手腳冰涼,她死死盯著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前世,還是今生。

    公主府的酒勁太大,有些上頭,她覺得自己的情緒被擴大開來,看著面前的顧楚生,就彷彿看著上輩子的人坐在自己面前。

    她捏緊了暖爐,身子微微顫抖。

    顧楚生看著她的態度,腦中全是疑問。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態度?

    哪怕不喜歡他,哪怕討厭他,怎麼就能厭惡到這樣的程度?彷彿不控制住自己,隨時隨地都會抽劍殺了他。

    那目光他見過的,在楚瑜臨死那一刻,她說“來生與君,再無糾葛”時,她那目光裡,就包含著這樣的憤怒與恨。

    顧楚生手足冰涼,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而楚瑜壓抑不住自己,轉頭看他,冰冷笑開:“顧楚生,你喜歡聽故事嗎?”

    他想說不,可他說不出口,他就呆呆看著她,聽楚瑜笑著道:“你不是說我作踐你的情誼嗎?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就聽著,我告訴你,什麼才算真正的作踐。”

    “有一個姑娘,她喜歡了一個人,那人落難,被貶出京城,於是她拋棄榮華富貴,夜奔千里,終於找到他。你說,這份情誼,可算深重?”

    聽到這話,顧楚生腦子轟然炸開!

    被貶出京,夜奔千里。

    他盯著楚瑜,目光裡全然是不敢相信。然而楚瑜深陷於自己情緒之中,根本顧及不到顧楚生此刻的神情。

    “若千里夜奔不算什麼,那她後來散盡自己所有錢財,拼了滿身武藝,護他升至金部主事,又可算是恩德?”

    散盡錢財,金部主事。

    顧楚生慢慢閉上眼睛。

    外面雨聲噼裡啪啦,他腦海中又是那一年,昆陽官道夜雨,少女紅衣染了泥雨,手中提著長劍,獨身駕馬,奔赴千里而來。

    “別怕,”她在馬車外含笑,染了雨水的臉上,笑容足以驅開雲雨霧霾,看得人心明朗,她瞧著他,目光裡全是情誼。

    “顧楚生,我來送你。”

    這一送,就送了他一輩子。

    送他到昆陽,送他從九品縣令升遷至金部主事,又一路升作戶部尚書,入內閣為大學士,最後,官拜首輔。

    那一路她相伴相隨,整整十二年。

    他以為他重生回來,是與她重新開始,卻終於在這一刻明白。

    ——他回來,只是為了接受這場遲來的審判。

    他上輩子欠下她,便要在這輩子,統統還予她。

    馬車搖搖晃晃,她用著別人的口吻,述說著他們二人的平生。

    “她侍女死時,她苦苦求他,”她聲音疲憊:“她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這份感情,他不喜歡她,不願意對她好,是她強求,直到那時候,她才覺得,她後悔了。她不該喜歡,也不該強求。”

    顧楚生聽出她聲音裡的軟弱疲憊,他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她。

    楚瑜目光裡沒有他。

    她聲音平靜,似覺意興闌珊。

    “後來她離開了京城,去到了那男人的家鄉,侍奉他父母。後來婆婆病故,她就一個人留在那裡。也不知是過了多少年,她生了病,想回去見她父親。那時候她身邊已經沒誰了,她一封一封信寫給他,直到最後,也沒看見她父親。”

    “顧楚生,”她目光終於看向他,仿若菩薩佛陀,無悲無喜:“你說我作踐你,如今你可知,一個人作踐一個人感情,能作踐到什麼程度。不喜歡無妨,可不喜歡一個人,卻也不放開一個人,一定要將她拉扯在身邊,一直逼到她死,這才是天大的噁心。所以啊,喜不喜歡這件事,你彆強求。”

    楚瑜覺得自己神智終於回來幾分,她笑了笑。

    “別把自己的心放在別人腳下,也就不會被作踐了。”

    顧楚生沒說話,如今他怎麼不知道楚瑜的態度?

    他沒有機會,一旦楚瑜知道他是上輩子的顧楚生,他絕無機會可言。

    楚瑜太瞭解他,他放不開她,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放不開。

    可他卻也能明白,如果楚瑜是重生而來,懷著對自己這樣的心思,此時此刻看著自己,該有多噁心,多想要他死。

    如今他沒被楚瑜捅個對穿,不過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罪人而已。

    他不敢告訴她,他不敢說話,他怕只要一動,就露出馬腳。

    楚瑜沒理會他,她躺在馬車上,見著簾子起起伏伏。

    許久後,楚瑜聽到外面傳來人聲,馬車停了下面,衛韞清朗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過來。

    “嫂嫂,今日雨大,我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