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46章

    楚瑜浮誇學著那小姐的口吻,說著說著,自己倒忍不住笑起來。衛韞靜靜瞧她:“那時候,嫂嫂也瞧見我了嗎?”

    “瞧見了,”楚瑜回想著那遙遠的過去,其實滿打滿算,應該已經過了十四年,然而當她刻意回想,卻感覺那回憶彷彿就在昨日一樣,她明明早該忘卻,仍舊在這一刻,想起了衛家子弟身著銀甲,意氣風發入城的模樣。楚瑜抿了口酒,嘆息出聲:“一眼就看見了。”

    聽到這話,衛韞心裡總算是舒展了些。

    他發現自己果然還是耳根子軟,楚瑜說著些好聽話,他就覺得開心。於是他再次追問:“除了長得好,我還有什麼比顧楚生好?”

    楚瑜沒說話,她酒喝得多了些,抬眼看著少年此刻清澈的眼睛,那眼睛如寶石一樣,引人窺探往前。楚瑜忍不住往前探了探,將如玉的之間輕輕指在衛韞的胸口,如薄櫻一般的唇,吐出兩個字:“心正。”

    “你如天上皎皎月,”她輕笑:“他似月下晚來香。阿韞,你不需要同他比較的。花開會敗,唯日月永恆。人一生唯有心正,才得長久。”

    “聰慧也好、出身也罷,從不是最重要的,如何當一個人,才是人活一輩子,決定其命運的根本。”

    衛韞沒說話,他目光落在楚瑜指尖:“那麼,嫂嫂覺得,要如何當一個人呢?”

    “無愧於人,無愧於心。”楚瑜靠回柱子上,嘆了口氣道:“別傷害他人,是做人的底線。但別傷害自己,是做自己的底線。”

    “好難。”

    衛韞果斷出聲,楚瑜笑開:“所以說,做人難啊。”

    衛韞不說話了,他發現楚瑜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無論任何時候,她只要同他這麼簡簡單單說幾句話,他就覺得一切都會被安撫。時間、世界,都彷彿與他們隔離,他們身處在一個獨立的空間裡,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安靜說著話。

    衛韞端起楚瑜的給她的酒,同她說這話,聽著楚瑜一句一句誇讚他。

    她說話,他喝酒,兩個人肩並肩坐在長廊上,彷彿兩個孩子,訴說著所有心事與未來。

    衛韞說他想為衛家報仇,想滅北狄,想讓國家有一個聖明的君主,想看海清河宴,四海昇平。

    楚瑜就說她想等天下安定了,她想去蘭州去,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她想做什麼做什麼,最好能養五隻貓兒,還要有個小魚塘。

    衛韞喝了酒,有些困了,他一喝酒就容易困,楚瑜卻是越喝越亢奮的類型,他撐著自己問她:“為什麼想養五隻貓兒。”

    “小時候在邊境,大哥不喜歡貓,”楚瑜比劃著:“我就一直沒養,可我隔壁有個妹子,她就養了五隻貓,我每天饞啊,只能爬牆過去蹭貓玩。我那時候就想,等我以後長大,飛黃騰達,我一定要養五隻貓!”

    衛韞聽著,支吾著應聲點頭,楚瑜越說越高興,細細描繪著自己未來嚮往著的生活。說著說著,衛韞再也支持不住,突然就倒在了楚瑜肩頭,楚瑜微微一愣,她扭過頭去,看見衛韞毫無防備的睡顏,許久後,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總是看著這個孩子要強撐著自己當鎮北侯的樣子,當他驟然靠在自己肩頭時,她居然就覺得有那麼幾分心疼。

    衛韞其實很久沒睡好了。

    昨日同樣是連夜奔波,她睡下時衛韞沒睡下,她醒來時衛韞仍舊醒著。如今她還神采奕奕,他卻已經撐不住倒在自己肩頭。

    酒意上頭來,她覺得自己身側這個人,彷彿就是自己親弟弟一般。她不忍心挪動他,便就讓衛夏拿了毯子來,蓋在他身上,坐著喝著酒,抬頭瞧著月亮。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衛韞慢慢醒過來。他許久沒有睡得這樣沉過,茫然著睜了眼,他就看到他身側的楚瑜。

    楚瑜提著瓶小酒壺,朝他笑了笑:“醒了?”

    夜風吹過來,衛韞酒醒了許多,他挺直身子,身上毛毯滑落下來,小聲應了聲:“嗯。”

    “你醒了,我就走了。”

    楚瑜撐著自己站起來,她穿著寬大的袍子,頭髮隨意散著,手裡提了壺小酒,背對著他聚了聚酒瓶:“早點睡,回見了。”

    說著,她便赤腳走在長廊上,轉身離了開去。

    衛韞看著月光落在那人身上,風吹得女子廣袖長髮飛揚,她紅色的頭繩在一片素色中格外鮮明,手中小酒瓶上纏繞的紅色結穗子跟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盪來盪去,起起伏伏。

    他就這麼靜靜瞧著,旁邊衛夏走過來,小心翼翼道:“侯爺,就寢吧?”

    衛韞垂下眉眼,拿過楚瑜方才喝過的酒瓶,他突然特別想知道,楚瑜喝過的酒,是什麼味道。

    他喝了一口,楚瑜喜歡喝的酒是果酒,帶著些甜味,纏繞在唇齒之間,侵蝕得人意志全無,軟弱不堪。

    他低頭看著手心裡的小酒瓶,許久後,站起身來,同衛夏道:“以後嫂嫂喝的酒都要溫過以後再送來,不然就不准她喝了。”

    衛夏愣了愣,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最後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第二天清晨醒來,衛韞再次去找了顧楚生。

    顧楚生正在換藥,他聽聞衛韞來了,不慌不忙讓人將傷口包紮好,這才往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隨後道:“侯爺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賜教?”

    顧楚生說著,目光卻是不自覺打量向衛韞。

    衛韞身上的氣質與昨日不同,昨日明明像一隻齜牙咧嘴將所有毛豎起來抵禦外敵的小獸,今日卻驟然收起了自己的倒刺,展現出了一種從容溫和的態度。

    然而這份從容溫和卻非可欺,任何人瞧著他,都能察覺有一種無聲的壓迫感傳遞在他的舉手投足裡,不是刻意為之,只是因身處高位,與生俱來。

    顧楚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是沉默著等著衛韞開口。衛韞抿了口茶,神色平靜道:“衛某前來,是為昨日之事道歉。昨日衛某出口妄言,還往顧大人不要見怪。”

    顧楚生沒想到衛韞居然是來說著這個,他沉默著聲,等著衛韞接下來的話。

    衛韞靜靜看著他:“你與我嫂嫂的事,我昨日已同嫂嫂談過。你們的事我不會管,我也不希望你們的事會影響朝政之事。”

    “這是自然。”

    顧楚生沒想到衛韞居然能將這些事都分開,他抬頭看衛韞,十五歲的少年,經歷昨日那樣的惱怒,眉宇間卻不帶半分怨氣,反而真摯道:“顧大人要以做馬前卒換一個好前途,這是衛韞答應你。但嫂嫂之事不能作為此事賭注,顧大人知道吧?”

    “明白。”

    顧楚生果斷點頭,也不遲疑。

    衛韞從手裡摸出了一張紙來,隨後舉杯抿了一口。

    “上面是陛下近日出行的時間,挑個好日子,”衛韞放下茶杯,輕聲道:“告御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