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白 作品

第38章

    “我以為我這輩子,和她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衛韞沒說話,他聽不明白她的意思,卻也知道她想說話。他看她靜靜看著外面,神色迷惘。

    “我曾經恨她,恨在骨子裡。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在恨裡,去看到一個人的好?”

    衛韞沒說話,他給楚瑜倒了茶,端到她面前,讓她捧在手心裡。

    溫度從手上蔓延上來,讓她渾身肌肉和內心一點一點舒展開。

    “其實人一輩子,不過是在求一個心上的圓滿。如果一個人心是滿的,就能看到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衛韞喝著茶,慢慢出聲:“心不滿,拼命想要求什麼,執著什麼,就會被矇住眼睛。看麼看到純善,要麼看到純惡,甚至於善變成惡,惡變成善。”

    楚瑜沒說話,衛韞這樣一點,她才猛地反映過來。

    這輩子不一樣的不僅是楚錦,還有她楚瑜。

    她不由得輕輕笑了。

    “其實我很感激你哥哥。”

    衛韞轉頭看了過來,楚瑜看向車簾外,目光裡帶了暖意。

    “成婚那天,他見到我,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後來將紅綢遞到我手裡,一路特別小心,就怕我摔了碰了。”

    “這輩子都沒人這麼對過我,”楚瑜嘆息出聲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心裡開始滿起來。”

    重生回來的時候,在她心裡帶著無數戾氣,只想逃脫的時候。

    這是她第一縷溫暖。

    衛韞沒說話。

    其實在他聽到楚瑜這話的瞬間,無數心疼驟然而上,他差點脫口而出——我以後對嫂嫂也這樣好。

    然而這話止在唇齒之間,旋即他便覺得不妥。

    那是他哥哥能做的事,不是他的。他哥哥是她丈夫,是與他全然不同的存在。有些事,衛珺做得,衛韞做不得。

    他對她的好,永遠要在那一道線之外,止乎於禮。

    雖然他想將這世界上所有好的都給她,以報她對衛府那份情誼,她於他危難時給予的那份溫暖。可有些東西能給,有些東西,要有資格才給。

    衛韞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他喝著茶,看著外面的景色,就覺得,莫名的,今日的茶,有些過於澀了。

    ……

    楚瑜與衛韞在華京中商議著後續之事時,千里之外的昆陽,顧楚生正在縣令府衙之中披著文書。

    白城攻破之後,昆陽就成為首當其衝的關鍵要地,姚勇屯兵於此,與他共守昆陽。

    “公子,”侍從張燈從外面急著走出來,小聲道:“身份文牒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您看什麼時候走合適?”

    顧楚生沒說話,他一手握筆,一手抬手,張燈將準備好的文牒都放在他手上,同時道:“城外的人和銀兩也按公子的吩咐準備好,公子不用擔心。”

    “嗯。”

    顧楚生迅速翻開文書確認沒有問題後,提筆在正在批奏的摺子上道:“送給公孫繆的銀子,他可收了?”

    公孫繆是姚勇身邊的心腹,對姚勇的態度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給他送銀子,便是要試探姚勇的態度。

    張燈放心點頭:“收了。”

    顧楚生握著筆頓了頓,抬頭看向張燈:“怎麼收的?”

    “就……直接收的。”張燈看著顧楚生的神情,竟有種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麼的感覺。他猶豫著細化了公孫繆的意思:“公孫先生還說,下午就來請您過府,為您引薦姚……”

    話沒說完,顧楚生便站起身來,開始收拾行李。張燈有些不明白:“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走。”

    顧楚生果斷開口。張燈有些摸不著頭腦:“公孫先生不是答應給大人引薦姚將軍了嗎?大人為何還要走?”

    “你見過受賄直接就拿錢的嗎?”顧楚生冷冷看了張燈一眼:“若非主上示意,怎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拿錢?”

    聽到這話,張燈猛地反應過來,頓時覺得背後冷汗岑岑,忙幫著顧楚生收拾起東西來。

    顧楚生早已經在之前就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如今只是翻找出來,扛著東西便打算往外走去。還沒到門口,外面卻突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顧楚生旋即將東西交給陳燈,冷聲道:“你躲著去。”

    說著,便假裝淡定坐到了書桌前,繼續看摺子。

    沒有多久,一個身著白衣繡竹的中年男子便帶著人走了進來。這人手執羽扇,面有美髯,他身後跟著兩排士兵,站在庭院外面,神色肅然。

    來人正是姚勇手下第一謀士公孫繆,他上前來,朝著顧楚生行了個禮道:“顧大人。”

    “公孫先生。”

    顧楚生站起身子,笑著上前行禮:“公孫先生今日怎的來此?”

    “小事小事。”

    公孫繆拱手道:“姚將軍仰慕大人才華久矣,在下奉將軍之命前來,特來邀請大人過府一敘。”

    “這當真是太好了!”顧楚生面上激動道:“我本就想見將軍許久,大人且客廳候在下片刻,在下為將軍換上華衣,這就前來。”

    “何必呢?”

    公孫繆抬手攔住顧楚生:“我等又非那些世俗之輩,將軍欣賞大人,欣賞的是那份才華氣度,而非身上華衣。顧大人且就跟我走吧,莫讓大人久侯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將軍可是有什麼特殊之事,為何請得如此著急?”

    公孫繆面色僵了僵,但那不自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笑道:“顧大人誤會了,只是在下今日小兒在家中等候在下,在下想早些回家,故而做事快些。”

    “如此,”顧楚生點了點頭道:“先生真是顧家之人。那顧某也不為難先生,這就走罷!”

    “多謝多謝。”公孫繆連忙拱手道謝,顧楚生滿不在意笑笑,同公孫繆有說有笑走了出去。

    一行人剛出去不久,張燈便從屏風之後探出頭來,他提了佩劍,縱身一躍,便上了橫樑,順著橫樑來到某一處往上一推,便撥開了磚瓦,隨後跳了上去。

    這個出口是顧楚生提前準備的,就是為了防著這一刻。

    張燈順著提前準備好的路線迅速離開了府衙,看著張燈遠去的背影,躲在暗處的衛家暗衛紛紛看向了衛秋。

    衛秋朝著南邊的人打了個手勢,三個暗衛迅速跟著張燈跑了過去。而衛秋則帶著人,跟著顧楚生就往姚勇所在之處趕了過去。

    顧楚生同公孫繆一路閒聊,不斷訴說著自己對姚勇的敬佩之情。公孫繆含笑聽著,心情倒也十分愉悅。只覺這顧楚生當真是個傻的。

    姚勇棄城,他還敢去疏散百姓?那這份功勞怎麼可能給他,給不了他,又怕他日後再京中去同天子提起此事,那自然只能殺了他。

    公孫繆看著面前生機勃勃的少年,心中有些惋惜——如此才俊,倒是可惜了。

    “這昆陽的護城河乃昆州前任太守修建,環城一圈,外連歸燕江,如今雖然是冬季,但這護城河卻是水量不減。”

    顧楚生給公孫繆介紹著護城河,興致勃勃道:“大人可知這是為何?”

    公孫繆也覺得奇怪,一般冬日水流都會減少甚至枯竭,為何這昆陽的護城河還是水流湍急?

    顧楚生駕馬往前走了些,指著護城河上一座石獅道:“先生你過來看,便就是這個……”

    公孫繆下意識跟著探過頭去,也就是這一瞬間,顧楚生猛地出手,一把挾持住公孫繆,手中袖刀抵在公孫繆身上,怒喝了一聲:“站住!”

    公孫繆瞬間明瞭了自己的處境,顧楚生不是沒察覺姚勇的意思,而是察覺了,察覺得太透了!

    冷汗從公孫繆背後升起,他素來知道姚勇的手段,若他把顧楚生放跑了,怕是一家老小都走不了!

    “別管我!”

    公孫繆大吼出聲:“拿下他!”

    顧楚生面色鉅變,點了公孫繆穴位之後,提著公孫繆縱身一躍,就跳入了護城河中。

    羽箭瞬間緊追而至,顧楚生沉入水下,抬起公孫繆就擋住了頭上的羽箭,隨後便將人一推,順著水流滾了過去。

    岸上人一時不知所措,全然不見了人影。

    而衛家暗衛統統看向衛秋,焦急道:“老大,人不見了,怎麼辦?”

    衛秋抿了抿唇,吩咐下去:“衛丙回去飛鴿傳書回稟侯爺,其他人跟我走!”

    所有人分散開去,岸上人都紛紛朝著下游追去,顧楚生躲在河岸石獅下的中空處,捂著自己的傷口,微微喘息。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被逼到這個程度了。

    可是沒關係……

    他眼中帶著狂熱,他活得下來,他這就回華京去。

    回到華京,就能見到阿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