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堯 作品

第43章

 

 後面還栽了棵松樹——崔鈺種的。
 

 “崔鈺!!”
 

 “梁弋周!!”
 

 月升中空,兩個人跟小時候吵架一樣,那時候呂婉澤還會攔一攔,不過現在,她只能沉默地看著。
 

 他們倆凝視著對方,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不久後,都覺得這一幕滑稽得要死,各自撇過了臉。
 

 梁弋周的寬肩微微塌下去,襯衫貼在微突的後背肩胛上,有點尖銳的稜角。他整個人沐浴在月色裡,脖頸間的淡青色血管抽著輕跳,聲音也輕了很多,悲傷像一縷輕煙。
 

 “崔鈺,我的夢想從來不是離開這裡。我可以在金城。我以為你要出去的,我只是想跟著你。”
 

 他很早就發現了,在這個被資本控制的世界中,贏家只有擅長打砸搶燒的人。就像他和梁騫周的親生父親,能混出點小名堂的男人,跟在大玩家身後,他們打擊違背規則的普通人,砸碎他們的尊嚴,搶走他們應得的利益,燒燬人們本該明朗的前路。
 

 如果可以選擇,梁弋周不會選擇金融,就像大學選專業的時候一樣。
 

 但他們倆的腦子都聰明,生活又缺錢,他想著那他就負責多來賺點,好讓崔鈺去放手一搏有新天地可撒歡,乾脆硬著頭皮試試,摸黑走了還沒多遠呢,一回頭人不見了。他去哪兒說理去?
 

 他真是……梁騫周說男人不該講這個詞,可就是覺得委屈。而更煩的是,崔鈺也不比他輕鬆到哪去。
 

 那是崔鈺啊。是尖銳的,勇猛的,一往無前的。他眼看著崔鈺瘦成腕骨都突出來,時不時沉默的樣子,被憂慮和恐懼侵襲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大仇得報的爽感。
 

 只是覺得好累。他們期待過的未來就是這個樣子。
 

 崔鈺不知道說什麼,過了很久,只是席地坐下來,把十八塊一瓶的酒拿出來,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心裡的灼燒感依然在,但有一股新的力量跟它對沖。
 

 “可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梁弋周。”
 

 她凝視著墓碑,喃喃道。
 

 “什麼都在變,變得越來越複雜。”
 

 崔鈺用外套袖子擦去墓碑上的灰塵,用力到幾乎有些輕微的、難以察覺的哽咽:“就一點好的東西,我想把它留在那裡。”
 

 因為想留的留不住,太難受了。看著美好的存在消亡,太痛苦了。
 

 人力不敵天命。
 

 她走到這裡,才體會到這幾字的真意。
 

 “你說我耍你玩兒,我沒有。”
 

 崔鈺無力攥著紙元寶,嘴微微翕動,唇角是向下的弧度。
 

 “我希望你好。”
 

 崔鈺話音沒落,被人從後往前緊緊擁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摁進骨血。
 

 有很輕的水漬掉落在她的肩窩裡。
 

 他們共同的家鄉有著如此豐盛的草木氣息,夜裡田地如同沸騰的金色海面,草被吹彎如波浪。
 

 他的黑髮柔軟地觸著她的皮膚,他們無聲地坐著。而這兒,依然像許多年前他們第一次逃課跑來這裡時一樣,最老的大樹在他們的東南方向 180 米處安安靜靜,土地承接住了他們的悲傷與痛苦,而他們親近的長輩微笑無聲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