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姑姑


沈緹過去坐到榻幾的另一邊,與母親面對面。

他年紀歲小,讀書卻早,明事理也早,且他若有不明白的事,若在沈夫人這裡求不到解答,說不得回京後就要去父親和祖父那裡求解。

因此沈夫人並不糊弄他,認真地與他講現實:“我知道你學的那套道理告訴你每個人該怎樣,譬如夫妻該和睦,正室該大度,嫡母該慈愛。可那只是道理上來說的,真落在眼前日子裡,咱們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誰個都得有個喜惡。”

“正室不苛待妾室和庶出兒女,便已經是大度的妻子、慈愛的母親,你非得讓她照書本上那樣發自真心地喜歡與自己爭奪丈夫的女子、與自己的兒子爭奪家產的庶子,你要曉得那是不可能的。”

沈緹張口欲要反駁,沈夫人卻快一步搶了他的話頭:“便是你,道理上來說,該友愛兄弟、親近同族的吧?可你三伯爺那一房的小十七,怎不見你去友愛他?那也是你的同族兄弟,同姓同宗,血脈手足呀。只因那孩子憊賴無禮,又不求上進,入不了你的眼,你便嫌棄。你瞧,小十七於你根本無甚妨礙,既不與你爭奪長輩的寵愛,也不分你父親將來留給你的資產,可你就是不喜歡他是不是?”

沈緹動了動嘴唇,發現這件事實在無可辯駁,又閉上了。

沈夫人趁熱打鐵,揶揄:“怎麼就覺得要求旁的人要為自己真心討厭的人發自內心的悲傷那麼硬氣呢?”

“我自出嫁後,還是頭一次省親。你舅母與我多年未見,與你更是頭一次相見。我與她、你與她乃是親姑嫂、親舅母和外甥,你可知道你舅母見著我們有多高興。和這份發自真心的高興比起來,討厭的人沒了算什麼大事?你非要按頭她為個妾沒了傷心難過?你自己覺得說出來可理直氣壯?”

沈夫人認真講人情世故,不拿他當小孩糊弄,沈緹便受教,低頭認錯:“是我對舅母苛刻了。”

小少年抬起頭,又道:“但那位四姐姐著實可憐,母親是她親姑母,關照她一下吧。”

他也不是全不通世故,身在京城,人情往來是極多的,似他這樣自小聰慧的孩子怎能不懂。外家門第比自家低了許多,因此母親在孃家說話便有分量。

對失了親孃怙恃的小姑娘,有分量的姑母多關心一下,別人看在眼裡,就少薄待她一分。

沈夫人摸摸他的頭,目光溫柔:“知道了,不用你說。”

沈緹覺得自己大了,想側頭避開母親的手,卻聽沈夫人嘆道:“我也是這個年紀……姨娘沒了。”

沈緹一頓,沒再閃避,任母親揉自己的頭。

沈夫人知道他不喜歡,揉了兩下便收回手:“只現在全府上下都盯著我呢,我這墊子都還沒坐熱,不好先興師動眾地去關心她,倒把她推到風尖浪頭上,後宅破事多,別叫她招人眼。待我緩兩日,該見的人都見了,該拜訪的都拜訪了,再去看看這可憐孩子。”

沈緹想了想,卻道:“那母親別動了,我小,我代母親去看看四姐姐吧。”

他處處都似沈家人,這雙眸子卻和沈夫人一樣,十分溫柔:“她沒了親孃,家裡卻張燈結綵地迎母親省親,不知道現在還有誰會想著她,實在可憐。”

舅母能笑成那樣子,想來舅舅也不會為個妾沒了多傷心。

“我代母親去看看她,叫她知道,還有姑姑疼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