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9 章 我傾慕你,由來已...


卷卷高興壞了,猛地往前一竄,竄上了他手肘,雄赳赳氣昂昂蹲在皇帝陛下的胳膊,大搖大擺出了養心殿。

裴浚帶著卷卷去騎馬。

怕她不高興,怕她不願意受他的好,小赤兔後來被彭瑜帶了回來,一人一貓,騎著大小赤兔在上林

苑奔馳。

裴浚一馬當先躍上山坡。

卷卷卻跟小赤兔打起擂臺,小赤兔嫌棄卷卷撓得它背不舒服,左扭右扭,想把卷卷甩出去,卷卷卻穩穩拽著那撮馬毛。

小赤兔有些拿它沒法子,就這麼彆彆扭扭上了山。

卷卷樂得衝裴浚背影喵了一聲。

很熟悉的一聲,與上回李鳳寧在時,如出一轍。

裴浚笑了笑,沒有回眸。

日子入了夏,雨水漸多,裴浚讓自己忙起來,這幾年與民生息,國庫漸豐,裴浚決定整頓軍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無論海戰與陸戰,最重要的是船堅炮利,裴浚撥了一筆銀子,在通州海岸建了一艘造船廠,來到燕山腳下的軍器監,組織一批工匠,研製各式各樣的先進炮火。

有射程遠的重炮,也有便於馬上攜帶的輕型炮,改進了三眼衝鋒火銃,研製了新型的虎蹲炮,上次殺漢康王世子時,裴浚便琢磨著能不能弄一把手炮槍,冷不丁來一發,打對手個措手不及,也不賴。

這等妙想前所未有,軍器監的工匠們都瞠目結舌。

但皇帝發了話,他們只能賣力鑽研。

在外頭越忙,回到養心殿就沒功夫說話,每日倒頭就睡。

後來連大臣議事,他也乾脆臥在珠簾後的寬塌,聽他們嘮叨,等他們嘮叨完了,他這位皇帝再出來各打一把,主持公道。

慢慢的,他連梁冰也不見了。

他不愛看到那張臉,會下意識通過她的表情去揣度她背後那個人。

他不愛聽她的嗓音,會下意識通過輕快與否去琢磨那個人的喜樂。

所有一切悶在心裡。

關在心防。

又是一年萬壽節。

今年可是個大晴天。

萬里無雲,百官同樂。

朝廷照舊休沐三日,共慶皇帝壽辰。

裴浚忙著接見各路大臣,年輕矜貴的帝王,一身明黃龍袍遊走在前朝三大殿中。

他臉上掛著清潤的笑,姿態一如既往清雋從容。

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喝酒,幾位老王爺陪著太后在中級殿用膳。自從章佩佩大婚後,太后顯見松乏許多,比起她在宮中汲汲為營一輩子,侄女能過得舒適安穩,也是另一種福分,前段時日章佩佩傳來有孕的消息,太后更加受用,笑得見牙不見眼。

裴浚這廂陪著太后用了午膳,被柳海等人簇擁回了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中途,裴浚召集幾位大臣商議幾樁國事,散會後,又回到正殿,鐘鼓司的舞女正在殿中伴樂,有官員拉著使臣載歌載舞,推杯換盞,酣暢之至。

裴浚正要往御座落座,忽然瞥見右下首的寬臺一角,幾位臣子正圍著兩位蕃臣說笑。

那位蕃臣來自西域,操這一口流利的中原話,手裡懷抱琵琶正在給禮部與鴻臚寺幾位大臣彈奏哼曲,他年齡大約三十上下,鼻前一溜濃黑的鬍子,肌膚黝黑,額前飽滿,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一路垂至背後,他坐在一張椅凳,翹著二郎腿拉琵,他唱的是西域民歌,大家聽不懂,卻從他沉醉的神色,悠揚的曲調聽出一種異域風情。

裴浚也被他給吸引,手中捏著那串早已變色的猛獁牙珠子,閒適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聚精會神聽著。

聽到最後,一斷熟悉的發音忽然刺住他的耳膜。

裴浚猛地睜開眼,卻見那蕃臣恰好收尾。

眾臣望著他笑,“安達布大人,您唱的是什麼曲兒,這般好聽。”

安達布起

身,將琵琶交予內侍,擦了一把汗笑著回,“這是我們烏蘭國,小夥子給姑娘求婚唱的曲。”

“最後一句尤為好聽。”其中一人讚道。

安達布深以為然,“可不是。”又將最後一句重複一遍,那曲調兒悠遠流長,恍若涓涓細流匯入大海,餘韻不歇。

他尾音拖了好一會兒才收住,

“這句話的意思是:姑娘誒,哥哥我傾慕你已久,嫁與我為妻吧”

百官縱聲一笑。

這句話從裴浚腦海轟隆隆滾過。

他忽然沒了心跳,呼吸屏住,陡然起身一步步下臺階來到那蕃臣跟前,深沉的眸定在他身上一動不動,輕聲問,

“你剛剛唱的那句是什麼意思?你再說一遍。”

蕃臣茫然轉過身,望見那威嚴的帝王忽然出現在他身側,他唬得連忙後退一步,朝他拱袖施禮,

“回陛下,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傾慕你,你嫁給我為妻吧。”

裴浚瞳仁眯成一團濃烈的墨,眸底幽黯不堪,抬手捏住他的衣領,腦海回想起李鳳寧臨走時那句話,學著她的腔調,將那句話磕磕碰碰複述出,

“那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他脊樑微傾,整個人像是拉滿的弓,連眼角也繃著一抹陰戾。

周遭的官員被他這副模樣嚇得忍不住犯哆嗦,紛紛起身,惶恐不安望著裴浚。

裴浚畢竟沒學過波斯語,發音不太準確,那蕃臣依著裴浚的話絞盡腦汁琢磨,又聯想自個兒唱的那句歌,揣度了一番意思,試著糾正他的發音。

他說了一句波斯語,“陛下,是這句話嗎?”

他的發音與李鳳寧一模一樣。

裴浚幽黯的雙眸如同撥雲見月,頓生灼色,“是!”

手依然揪著他沒放,一字一頓逼近他,剋制著心跳,

“你告訴朕,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眼眶都快紅了,險些有血色蓬勃而出。

蕃臣緩緩吁了一口氣,很誠懇地翻譯道,

“我傾慕你,由來已久。”

很平靜的一句話,聲勢浩大地撞在他耳膜。

腦海叮了一聲,彷彿有什麼破碎了,彷彿有一種剋制的信念在崩塌,手中的珠子跌落在地。

密密匝匝的光刺入他眼簾,刺得他眼眶酸脹,什麼都看不清。

面前的人影在晃,那些舞女仿若波光粼粼下的倒影,朝臣的喝彩聲歡呼聲像緩緩湧上來的潮水,將他淹沒了。

積攢許久的情緒隨著這句話浩浩蕩蕩衝破閘口,心裡築起的那道圍堤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李鳳寧,你個大騙子,口口聲聲說心裡沒朕,卻在離開前與朕告白。

你欺負朕聽不懂波斯話。

你太狠心。

你有本事,當著朕的面親口說。

他寧願她怨他,恨他,埋汰他,而不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往他背上灑下一束溫柔的光。

這是她第一次與他告白,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卻一無所知,沒有半分反應。

她當時心裡該有多難過。

她怎麼可以對自己這麼殘忍.

裴浚心裡潮漲潮退,臉色被劇烈的情緒波動逼得一陣白一陣紅。

他鬆開蕃臣,高大的身子很明顯地晃了晃,茫然地轉過身,下意識往西邊走。

下了臺階,邁出甬道,來到奉天殿西邊臺樨,迎面一片金光潑灑過來,那是太陽西沉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裴浚劇烈地喘著氣,大步流星越過葳蕤的花草,繞出繁複的長廊,離開奉天殿來到內右門,腳步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急迫,明黃的身影像是一陣風颳過養心殿外的長街,穿過御花園,最後來到英華殿外的西角樓。

柳海眼看他突然失態,悶腦子往西邊走,急得不行,抱著拂塵一面追一面喊,

“快,小兔子崽們,快跟上!”

裴浚提著蔽膝沿著臺階一口氣奔上西角樓。

這是紫禁城離她最近的地方。

浩瀚無極的金光灑滿京城各個角落,錯落有致的屋舍遙遙沿著街道兩側依次排開,一條康莊大道從眼前一路鋪向遠方,直到與那道斜暉匯入天際盡頭。

裴浚腦海被那個念頭充滯,久久揮之不去。

那就不要遲疑。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始終還是那個想幹就乾的裴浚。

驀地轉過身,眼神帶著鋒銳之氣,吩咐柳海,

“召齊內閣閣老,乾清宮議事,朕要離京。”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