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55 章 帝王心,海底針


王淑玉是後來的,她進養心殿時,鳳寧已承寵,“有這回事嗎?我還當陛下一開始就喜歡鳳寧呢。”

“咳咳.”鳳寧面帶羞色,示意她別提這茬。

大家爽朗一笑,揭過這個話題。

瞧這姑娘,像是飛出籠子裡的鳥,在林子裡尋到了自己安棲之處,她是出息了,可人還是那般靦腆純真爛漫。

沒人不稀罕她。

楊婉擒著茶盞慢慢在唇邊摩挲,她從來沒有這

麼喜歡一個人,不,她骨子裡其實跟裴浚一樣,不喜歡弱者,卻天生不自覺被李鳳寧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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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一朵開在巖縫裡的花,那麼努力,認真又堅強地活著。

“鳳寧,”楊婉突然開口,她起身將茶盞往前一送,擺出鄭重的架勢,“有一樁事,我要與你賠罪。”

“什麼事?”鳳寧懵懂地站起身。

楊婉愧疚道,“你可還記得奉先殿你差點被逐出宮那次?那是我所為,鳳寧,我跟你鄭重賠罪!”

楊婉先施了一禮,最後一盞茶飲盡。

這事章佩佩和楊玉蘇心中有數,均沒說話。

倒是鳳寧微微一愣,回想也是那一回,裴浚正式以皇帝身份出現在她面前,果然這世間的因果誰又說得清。

她含笑回了一盞茶,“都過去了。”

當人真正強大時,過去那些磕磕碰碰人情世故只會成為過境千帆,不足掛齒。

楊婉是什麼身份,她壓根可以永遠不提,她是驕傲的,她開口就意味著她真正將鳳寧視為好友,她把這份情誼看得比自尊更重要。

“能讓你低頭可真不容易,”章佩佩反而欣賞她,“我敬你一杯。”

佩佩像是鳳寧的親長,對著鳳寧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誰看重鳳寧,她就對誰好。

很快又上了幾份點心,來自京中各大酒樓的廚子,大家吃吃讓讓,氣氛好不歡暢。

至午時正,宴席正式開始,冷碟先一步上了桌,可就在這時,湖對面的石階處,忽然有一道高聲傳送,

“陛下駕到,陛下親臨楊府,給楊首輔祝壽!”

這話一落,水閣內的幾位姑娘臉色暗變。

王淑玉和蔣文若輕輕對了個眼神,面露凝重。

楊首輔七十大壽,這個節骨眼皇帝親臨,不僅是楊首輔的面子,也是楊婉的面子。

莫不是要立後了?

章佩佩起先心底也有一絲漣漪,可皇宮於她而言終究是過眼雲煙,她嘆了一聲,拂去唸頭。

倒是鳳寧壓根沒勘破這裡的玄機,只想著他來了該是在前院,應當見不著。

很快他就會忘了她,而她呢,在某個春花爛漫的日子想起他時,也該是心如止水。

所有姑娘朝南門方向磕了頭,行了大禮。

一老者緩緩沿著水廊上前來,朝楊婉行禮,“大小姐,老爺喚您過去,聖上親臨,恐楊府款待不周,讓大小姐親自奉茶。”

楊婉畢竟是御前女官,熟悉皇帝習性,過去侍奉是情理當中。

她起身朝諸位姑娘欠身,“給蔣姐姐與諸位妹妹告罪了,你們隨意,我去去就來。”

離開前她深深看了一眼鳳寧。

別人都以為皇帝是衝著她來的,唯有楊婉自個兒知道,他是衝了李鳳寧而來。

楊婉一走,席間氣氛略有蕭索。

倒是梁冰不為所動,問鳳寧道,

“先前你不是說要我給你刻印麼?印章捎來了沒?”

三月三那日,鳳寧抽中了那枚壽山石小印,曾央求梁冰給她刻個私印,梁冰那時不得閒,想著鳳寧就在身邊,哪日就給她刻了,可眼下鳳寧出了宮,梁冰不想再耽擱。

鳳寧笑嘻嘻從兜裡掏出來遞給她,“我早料到今日姐姐會赴宴,特意帶了來。”

梁冰接過印看了一眼,仔細塞入袖兜,隨口嘀咕一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來。”

她不愛捧人場。

鳳寧聽了這話,眼神微

亮望著梁冰,下一輩子換她來做皇帝吧,把梁姐姐,佩佩姐,玉蘇姐都給收了。

這麼一想,她還笑了起來。

梁冰看著她傻樂的模樣還有些無語,

“刻什麼字?”


“牧心。”鳳寧鄭重說道,牧心者,牧天下,她不用牧天下,牧好自個兒這顆心,信手由韁,自在快活。

“好。”

*

前院這邊,裴浚由著滿朝文武簇擁坐在正堂。

他這一出面,甭管是不是楊元正底下的門生,悉數全來道賀。

當然這批大臣十分聰明,全部跟在皇帝身後,任何時候不亂了立場。

楊元正心如明鏡,朝皇帝行了大禮,迎著人坐在主位。

裴浚身著明黃帝王服,手裡捏著一串猛獁牙珠子,雙眼如墨,下顎線利落分明,慵懶地倚在圈椅裡,姿態閒適蘊秀,說不出的矜貴。

“希望朕沒有唐突了閣老的壽宴。”

楊元正一陣忐忑,慌忙下拜,“陛下駕臨,別苑蓬蓽生輝,說句不害躁的話,老臣歷經三朝,還是頭一回能得聖上親臨祝壽,老臣即便這會兒死了也無憾。”

“哎哎哎,這話朕可不愛聽,朕來給你祝壽,你卻說些不吉利的字眼。”裴浚眉峰不悅道。

楊元正連忙捂了捂嘴,“瞧老臣,激動得連禮數都忘了。”

裴浚一笑,這一笑叫人如沐春風,他坐正道,

“成,朕走了一遭,也餓了,閣老傳膳吧。”

楊元正吩咐下去,片刻,宮人抬了一張黃花梨長几往前,楊婉親自領人上前侍奉茶水,點心與膳食,柳海當場驗毒,楊元正凝視著他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走神。

皇帝突然駕臨,絕非偶然。

若是今日宴席上出一點差錯,他這閣老的位置不保,恐整個楊府都置萬劫不復之地。

是以他極為謹慎。

等柳海試驗無誤,楊元正方暗自鬆了一口氣。

御膳擺好,其餘官員陸陸續續上菜。

席間諸臣少不得上前給裴浚敬酒,裴浚卻是抬手一拂,往楊元正一指,

“今日壽星是楊閣老,朕不搶他的風頭,你們給他祝酒。”

楊元正苦笑不堪,起身道,“臣酒量不好,還請諸位海涵。”

“那可不成,今日您大壽,不喝酒說不過去。”

大家鬧哄哄的要給他灌酒。

最後還是裴浚出面調停,“罷了,楊閣老上了年紀,你們飲一杯,他飲一口,算全了禮數。”

那要敬酒的何楚生滿口咋舌,

“喲,楊閣老,您瞧瞧,滿朝文武陛下最疼最敬重的也是您,咱們這些臣子誰有這待遇。”

楊元正少不得謝恩一番,裴浚擺擺手,示意眾臣不必約束。

底下大臣忙著觥籌交錯,裴浚卻是認認真真吃了一頓飯,他素來養生,酒不過縱,飲食也不過七八分飽。

待他撂下筷子,楊婉親自上前奉茶,一股細微的桂花香夾雜著一絲木樨香傳入鼻尖。

楊婉曉得裴浚不愛女人薰香,是以她從不薰香,所以這身上攜來的香氣只能是旁人的。

裴浚最後一次在文華殿摟著李鳳寧入眠時,她身上就有一絲桂花香。

所以,她這是來了?

不,也不一定,她這個人善變,什麼香薰都愛往身上用,今日木檀香,明日桂花香,有一日也燻了梨花香,旁人送她什麼她就用什麼。

裴浚現在除了見著那個

人,否則不敢亂斷,畢竟吃過一次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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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到大隻燻奇楠香,自始至終不曾變過。

鳳寧卻是沒有定性。

她當然沒有定性,否則也不會說走就走。

裴浚眉稜暗藏鋒銳,接過楊婉那盞茶,一飲而盡,擱在一旁沒有說話。

楊婉察覺他眉頭微皺,恐惹了他不快,悄悄褪去廊廡一角。

就在這時,不知哪位喝多了酒的臣子,大喇喇站起身舉目四望,瞧著這座門庭開闊,富麗堂皇的宅子,發出一番感嘆,

“江濱當初選了這座宅子,取義大隱隱於市,在這寸土寸金的城隍廟,他能置辦這麼大的園子,可見驕奢,不過話說回來,這座宅子只有賞給了楊閣老,才襯這首輔門第,可見陛下英明。”

這話一落,席間的氣氛微有些玄妙。

楊元正早知今日這場壽宴恐不太平,原來如此。

他含笑朝皇帝施禮,

“陛下,當初您賞賜這宅子給臣,臣拒而不受,顧念的也就是它太過於奢華了,可您一片愛臣之心,堅持賜予,臣豈敢違抗聖旨,不得已收下,可心裡總歸忐忑不安哪。”

裴浚聞言立即斥了那名官員,轉而安撫楊元正,“朕賜給你的,那就是你應得的,閣老不必戰戰兢兢,享用便是。”

楊元正心下打起算盤。

什麼叫你應得的?

江濱那是什麼下場,他該得嗎?

這一瞬,楊元正忽然領悟皇帝讓他在這裡辦壽的真正用意。

行賀壽之名,給與他無上的榮光,然後告訴他,他如今已是位極人臣,權臣該有的榮耀他都有了,往前一步便是江濱的下場,往後一步,海闊天空。

皇帝這是逼他致仕。

想明白這一點,這位歷經三朝的老臣,額汗都滑了下來。

他這一刻忽然很佩服這位帝王心計,果真是心深似海,無可琢磨。

你以為他是寵幸,他實則敲打。

欲取先予。

有了今日親自賀壽的寵幸,往後朝中哪個臣子還敢說皇帝不敬重他,若是他被貶被斥皆是他咎由自取,皆是他恃才傲物,目無君父。

而事實上,他也到了致仕的年紀,放下,全身而退,未嘗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可他戀棧權位已久,也不是說放下就能那麼容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