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53 章 再也不必見了


鳳寧心裡著實很難過,也替他憂心,可進宮還是免了吧。

好不容易出來,不必再趟那淌渾水。

鳳寧頭額點地,愧聲道,“臣女無狀,惹了陛下動怒,實在是死不足惜,違背陛下旨意進宮叩見,興許適得其反,且不如就這麼著吧,陛下洪福齊天,很快便能痊癒,至於那檔子事,等陛下立後封妃,便無足掛齒了。”

柳海見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

他慢慢踱步至鳳寧跟前,蹲在她身側道,

“鳳姑娘,咱家說句不客氣的話,陛下若真要你,你能躲去哪兒了?”

他細長的嗓音跟蛇一般直往人心裡竄,嚇得鳳寧渾身一震,

清凌凌的目光挪上來對上柳海那雙幽沉的眸,臉色一點點發白。

不等她嚇哭,柳海又語重心

長道,

“您聽咱家一句勸,進宮見陛下一面,認認真真磕頭陪個罪,跟陛下說點掏心窩子的話,給他一個解釋,行事得有始有終不是?§[(.co)(com)”


這話倒是撼動了鳳寧。

確實,她確實欠他一句賠罪,他們之間該好好道別。

“只是.”

“哎呀別隻是了,”柳海哪能沒看出她那份顧慮,“姑娘安心跟咱家去,咱家必定全須全尾將您送回來,萬歲爺可不是強求的性子,說開了,心裡舒坦了,什麼事都沒了。”

柳海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萬一裴浚真要將鳳寧怎麼著,誰也攔不住,可事實是,即便鳳寧不進宮,皇帝要她,照舊也攔不住。

但這話鳳寧卻信以為真。

他那麼驕傲,既然由著她出了宮,絕不會反爾。

打定主意,鳳寧撲撲膝蓋起身,吩咐婆子說有事出去一遭,叫李府的人來了先回去,就登上馬車,隨柳海往西華門去。

湧動的雲霓從車窗外一疊疊覆過,晚霞給城牆鑲了邊,像是天際一道徽章。

鳳寧心裡空空的,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當初走得看似灑脫,實則不過是一場逃離。

逃離感情對她的圈禁。

出宮這兩月,在學館教書育人,令她眼界大開,那種萬事由自己做主的感覺真好,歐陽夫人很信任她,每日上什麼課程,與孩子們講述什麼故事,皆由她定,沒有任何繁文縟節,也沒有人橫加干涉。

今日路過前朝市買一束喜歡的鮮花,明日回程捎個香噴噴的肉夾饃,偶爾還能與先生在酒肆飽食一頓,怡然自得。

這種自得讓她覺著自己像是一棵樹,無論在哪兒都能紮根,而不是一葉浮萍。

而孩子與歐陽夫人那份信任,及這份自得,恰恰源於在皇宮魔鬼般的歷練,所以她要感恩這份相遇,勇敢跟他道別。

這麼一想,跨進西華門時,鳳寧眉梢微揚。

二人穿過武英殿前的三座橋,過內金水橋,打左順門進文華殿,跨過文華門,瞥見廊廡下幾位臣子與內侍在站班,終究是驚動了閣老,禮部尚書袁士宏親自坐鎮,正詢問太醫病情。

這廂瞧見柳海領了個姑娘入宮,均有些好奇。

不過袁士宏並未過問,只與柳海相互見了禮,便道,

“方才服下一碗藥,陛下已退燒了,總算平穩地躺下。”

柳海攏著拂塵回了一禮,“辛苦閣老了。”

領著鳳寧進殿。

殿內安安靜靜,落針可聞,過一扇半開的折門,柳海先一步進去,鳳寧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方提著衣襬跟入。

裴浚這廂剛發了汗,換了一身乾淨的寢衣,捂著額正躺著呢,聽到柳海一陣喜笑顏開道,

“萬歲爺,您快瞧誰來了?”

還能有誰值當他這般歡天喜地,裴浚闔著眼已然知道那道身影漸漸靠近。

他沒動,也沒睜眼,顯得他多期待她似的。

柳海擺手示意鳳寧往前,自個兒悄悄掩門退下。

天色漸昏,東牆下的長几早燃了一盞八面玲瓏紗燈,鳳寧慢慢踱著步子靠近,探頭一眼,瞧見裴浚微微側身靠在引枕假寐,昏黃的光傾瀉他一身,罩著他周身都柔軟了些。

臉色果然有些發白,人也瘦了一圈。

鳳寧手指掐了掐衣袖,緩緩下拜,“罪女李鳳寧叩見陛下。”磕了個頭,半晌不見上頭有動靜,忍不住抬起眼,這下那人已坐起身,手捏著帕子覆在頭額,

目視前方沒有看她,
只冷淡說了一字,“起。”

鳳寧小心翼翼起身,垂著眸不敢看他。

空氣恍惚凝滯,只見些許塵因在燈芒下翻騰。

裴浚隨意靠著引枕,身姿半躺,面色深沉,眼底暗藏鋒芒。

明明前一夜還倚在他懷裡情意綿綿,次日便曝出避子丸一事,當時情緒反差過於強烈,以至於眼下二人還沒法面對彼此。

那日口口聲聲放話,這輩子再也不見她。

裴浚視線就沒往她身上瞄,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倔強。

“為什麼吃避子丸?”冗長的靜默後,裴浚率先發問。

大約是燒剛退,嗓音冷中發啞,彷彿撕裂的帛,帶著幾分澀。

鳳寧再次跪下來,知道他容不得人糊弄,也不再做遮掩,便如實道,

“回陛下,臣女見了宮牆內爾虞我詐,心生懼意,不敢入後宮,不敢生孩子,當時的念頭只想留在您身邊做女官,遂出此下策。”

裴浚其實也料到了這個緣故,可聽到耳朵裡,還是燃起一陣鑽心的怒火。

“你就這麼不信任朕?”每個字跟從齒縫裡擠出來,泛酸犯狠。

鳳寧目光落在榻沿,眼眶脹痛一瞬又漸漸回神,堅定不移地回他,

“陛下能保證一輩子愛護臣女嗎?等臣女老了,您後宮佳麗三千時,您還記得臣女嗎?您以前總教導臣女,人要靠自己,可臣女實在沒有那等能耐保護好自己和孩子,也沒有那份城府足夠在後宮爭得一席之地。”

這話一落,驀然像是有根弦同時將二人的心給揪住。

可鳳寧大抵是被這份無可企及的期待折磨得太久,久到已習以為常,很快吁了一口氣,漸漸退出那份弩張的情緒。

她這端一鬆,裴浚那頭的緊繃感戛然而止,剩下的反而是無可填平的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