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熾 作品

第 28 章 匿名


下午放學,傅應呈回了趟家,把辛辛苦苦攢出來的一萬五千元,裝在牛皮色的信封裡,塞在書包裡面。

晚上六點半。

傅應呈已經揹著書包,站在爛尾樓的天台上了。

放學的時候天氣還是晴朗的,然而轉瞬之間,厚重的烏雲黑壓壓地聚攏,狂風尖嘯,山巒般的雲層撞出轟鳴的雷聲,雨水瓢潑般一陣陣砸下。

他忘記看天氣預報,沒料到居然會下大雨。

他帶了傘,但他不知道季凡靈有沒有帶傘,可季凡靈沒有手機,他也沒有,兩人根本無法聯繫。

傅應呈只能站在天台上等。

青白的閃電劃過天際,一瞬自上而下映亮少年蒼白的臉。

隔著一條街的地方,季凡靈推開門,走進江家小面。

六點四十。

狂風捲挾著漆黑的傘面,傅應呈艱難地攥著傘柄,全身溼透。

他把書包換到身前揹著,護在懷裡。

因為不想讓錢被淋溼。

底下的十字路口,女孩撐著傘站在路邊。

暴雨遮擋了視線,司機醉眼朦朧,輪胎在刺耳的摩擦聲中急剎,但沉重的車輛還是帶著慣性碾了過去。

季凡靈撲上去,推開了江柏星。

七點。

樓底,交替響起兩道尖銳的警笛,撕裂了天地間的滂沱雨聲。

傅應呈的手錶響起孤零零的鬧鈴聲,他撐著傘,站在六樓的天台上。

底下的一輛救護車和警車一前一後,由遠及近,閃爍著紅藍交替的明光,急促地闖過紅燈,駛過空無一人的路口。

明光刺穿昏暗的夜幕,隔著六層樓的高度,照亮少年風雨中晦暗的眼。

尖銳的聲音離近了又拉遠,帶來一種說不明白的心悸感。

……

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地被他錯過了。

七點二十。

季凡靈遲到了。

女孩是那種,要麼不來,要麼絕不會遲到的那種人。

渾身溼透的少年抿了抿唇,低著眼,沉重的雨水滾下烏黑的睫毛,劃過慘白的臉。

他下了爛尾樓,撐著傘往家的地方走。

七點半。

傅應呈在雨裡跋涉,尋找著積水中勉強能下腳的地方。

經過路口的時候,他看見警車和救護車都停在路邊,繫著圍裙的女人緊緊抱著懷裡的男孩,男孩攥著塑料袋嚎啕大哭,嗓音破碎地喊著姐姐,穿著制服的警察一邊盤問一邊記錄,酒醉的司機靠著車前蓋,大著舌頭激烈說著什麼。

模糊的語句碎片在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傳進他的耳朵:

小朋友……你確定看到了對嗎?再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可以嗎……

我沒有喝酒!而且我也沒有撞到人!小孩的話能作數麼?

作不作數不由你說了算!酒駕你還有理了是吧!

雨太大了,監控可能要等到明天……

是啊人呢?為什麼人消失了?不應該啊。

會不會是那邊……窨井蓋沒了……下水道好像通向宛江……

好可惜……年紀輕輕的,明年就高考了。

……

傅應呈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他從不關心跟他無關的事情。

少年頂著風,頭也不回地背離命運交錯般的十字路口。

*

次日一早,北宛一中高三一班。

早上前兩節課都

是老唐的語文,連堂講卷子,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聲音讓人昏昏欲睡。

大課間的鈴聲響起,一撥人直接倒頭趴在桌上入睡。

傅應呈收完桌面的東西,裝作無意地往後看了眼季凡靈的座位。

座位還是空的。

遲到或是曠課對她來說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但只有今天的缺席,冥冥之中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傅應呈沒有多想,掏出卷子寫題。

沒過一會,走廊上突然爆發出驚叫聲,伴隨著七嘴八舌的討論:“什麼?”
“臥槽真的啊!”“昨天還在啊?”“在哪出的事?”“確實是沒來。”“聽誰說的?”“什麼什麼發生了什麼?!”

……

過了幾分鐘,傅應呈的同桌從教室外回到座位,開始統計數學作業沒交的人:“陳明輝,宋玉橋,吳嵐……ok沒了。”

傅應呈筆尖頓了下,隨口道:“季凡靈呢?”

同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動作,壓低了聲音:“誒,你沒聽說嗎?”

傅應呈掀起眼皮,少年的眼黑白分明。

同桌欲言又止:“額,我聽說,我只是聽說哈。”

時間突然被拉慢了。

男生的嘴唇開合,吐出來的每個字都怪異地扭曲起來。

“季凡靈昨天晚上出了車禍。”

“人可能已經……”

“死了。”

……

沒過幾天,消息很快就被證實,畢竟死了個人,在學校裡鬧得沸沸揚揚。

新聞上把屍體消失這件事傳得神乎其神,連ufo都扯出來了,說是那晚的異常雷暴就是一個徵兆,畢竟北宛近五十年什麼時候下過那麼大的雨?

老唐不許任何人在班裡討論這件事情,也不許同學在網上亂說話。

警方找遍了附近的街道,還在宛江下游打撈了幾天,但一無所獲。

失蹤者家屬不僅沒有尋找的意願,而且巴不得早點了事,於是很快就宣告當事人因意外事故身亡。

季凡靈宣告死亡的第二天。

學校和往常一樣,人來人往,熱熱鬧鬧,一切都在照常運轉。

月考成績出了,排名張貼在班級前面的黑板邊上。

男生們擠成一團扒在牆上看,爭先恐後地誇張起鬨:

“傅神又是年級第一!”

“我靠,七百二,不是人!”

“理綜297……大膽!誰!誰扣了我們傅神三分!”

有人扭頭大喊:“傅神!你又是第一!”

“傅神根本不想鳥你。”

“人家已經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