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黛 作品

鸞梟並棲(七)

他也就是生在現代文明社會,真要是生在古代那是實打實的昏君,但他比較意外的是沈棲怎麼敢來找他。

梁致謹單手插在不染纖塵的白大褂口袋裡,似笑非笑地垂眸:“你不怕我害他?梁喑搶了家主之位還把我的親弟弟攆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最希望他登高跌重的人,那一定是我。”

沈棲從一堆剛打印出來的資料裡抬頭,實驗室裡熾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柔和溫軟,恰到好處地中和了幾分疏離。

“我聽梁先生提過您。”

“這樣而已?你不怕賭輸?”

沈棲對家宴那天的事情記得不多,但有一條是他主動問的所以印象深刻。

梁喑當時在往他嘴裡喂菱角,隨口回答他梁致謹在大學做科研,還問他想不想見見。

按照梁喑的性子,如果他是梁維生之流,一定不許他見。

沈棲判斷,梁致謹即便與梁喑不親近,也不至於會害他。

他迎上樑致謹的眼神,說:“我不是賭,也不是自信,我是相信梁先生。”

梁致謹想,聰明、敏銳、大膽,全心全意信任,他大概明白梁喑為什麼喜歡他了。

“大哥,你看這裡。”

梁致謹收回思緒,側過頭看他手指的方向。

兩人熬了一整夜,連梁致謹都有些疲憊,沈棲卻反常的精神。

這幾天他只在徐令知的勒令下去睡過覺,但總是躺不了多久就要爬起來。

沈棲心臟突突地跳,抽搐著跳動帶來痙攣的心慌與悸顫。

他捂著胸口艱難地喘了口氣,臉已經完全沒有半點血色了,他眼前發霧,耳朵裡也嗡嗡作響。

長時間的熬夜給他原本就不算強的心腦系統造成巨大負荷,針扎似的疼痛從胸口蔓延。

沈棲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裡,從胸口撤開掌心,吞下兩顆藥勉強壓下不適。

沈棲早上喝了杯水,吃了半個包子。

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和不穩定的進食徹底打亂了他的身體機能。

這半年裡梁喑養他養得精細,以往雖然沒這樣的強度但也不是沒吃過苦,不會因為半個冷掉的包子就要去把膽汁都吐出來,然後非常想念他一勺勺餵過來的香甜滾燙的桂花芋苗。

沈棲漱漱口,撐著洗手檯喘息了一會,洗了把臉才從衛生間出來。

儀器已經全部停了,現在是最重要的階段,只需要半天,他就能把檢測報告送到梁喑手上。

沈棲強打起精神,走向徐令知和梁致謹。

兩人語氣嚴肅,沈棲也免不了開始緊張。

檢測之前他很自信,梁喑不會做這樣的事,他一定是無辜的,但此時他卻不由得想,萬一呢……

藥物也是梁氏生產的不錯,可他只是決策人畢竟不是親手弄出來的,底下的流程成百上千道,萬一執行的人有問題呢?萬一廠房下面的人疏忽混入了有毒菌群呢?

他信任梁喑,但不敢信任那些人。

無論是誰犯錯,這個責任最終都得梁喑來扛。

沈棲強迫自己先鎮定下來,無論什麼結果他自己不能先亂了陣腳,他是梁喑目前唯一能夠絕地逆轉的希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實驗室裡安靜得只有紙張翻動和電子儀器的細微聲響,時不時夾雜著三人簡短而高效的交流。

梁致謹的專業恰好補全缺口,進度比想象中拉快許多。

下午三點,所有數據徹底分析結束。

三天三夜的聚精會神終於有了結論。

徐令知推著眼鏡看向神情緊張的沈棲,重重鬆了口氣,向他公佈了結果。

沈棲先是眨了眨眼睛,一雙異瞳玻璃珠子似的活動了兩下,像是沒反應過來,足足隔了十幾秒眼睛才慢慢紅了。

“哭什麼,沒出息的樣子。”徐令知嘴上斥他,心裡卻疼得厲害,無可奈何又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熬了這麼多天,值得了?不知道梁喑給你灌什麼迷魂湯。”

“我……”沈棲嘴角彎起,剛準備說話眼前便一黑。

極度緊繃時他尚能撐住,此時陡然放鬆,身體徹底支持不下去了。

徐令知瞳孔驟然一縮:“沈棲!”

梁致謹離得近,眼疾手快扶住他,只來得及托住一個軟軟地毫無知覺的沈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