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95 章 最後的夢境


柴敏說完便沉入深眠。

紀明德卻在他懷裡僵直了好一會,出了一身的汗。

她已累了半夜。可所有疲乏、睏倦,此時全都消失不見。

到能動時,她用盡十二分小心,緩慢挪離了柴敏身邊。

她不得不細思柴敏的話。

——“等岳丈大人功成,你我都是皇親國戚。”

父親要成的是什麼“功”,才能讓她、讓柴敏,讓紀家和柴家,都成為,“皇親國戚”?

紀明德渾身冷汗津津。汗水將裸露的肌膚與被褥黏在一起。可她別說叫丫頭進來服侍沐浴了,就連動都不敢輕動一下。

柴敏這話,是醉後、累極,才不經意說出口。他和父親、和公公,只怕都沒想將所謀大事透露給家中女眷。

若叫柴敏和父親得知,她已察覺,他們會怎麼樣?

父親會相信她能守住機密嗎?

父親對她的父女情分,是否足夠縱容她知曉此事?

紀明德雙手冰涼,腳也冰涼。

她又不禁去想,父親到底有幾成把握得勝?謀逆……謀反之事,如若功成,是能權勢加身、富貴無極。可一但兵敗,便是殺頭、抄家、受剮,甚至牽連三族、九族的大罪!

尋常出嫁之女或許能免受牽連,偏父親是與柴家共謀!若真事敗,她決計逃不脫株連!!

紀明德一直清醒到了柴敏睡醒。

瞥見柴敏翻身,她慌忙閉上眼睛,假作自己正在熟睡。

每次與柴敏同房後,她總是會多睡幾刻,並不與他一同起身。

柴敏也並不記得昨夜睡前隨口說出的話,只照常更衣去禁軍當值。

待這屋內、院中,再聽不見有關柴敏的聲音,紀明德才重重喘出聲音。

“來人……來人?”她通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給我沐浴。”

她不能稱病。至少今日不能。或許會讓柴敏疑心,想起睡前她問了什麼。

她要如往常一樣,去給婆母問安。

這是要命的事。

她不能……她不能慌!

強撐沐浴後,紀明德恢復了兩分精神。

她上濃妝遮掩憔悴。

但面色能用脂粉遮飾,眼中神態卻不能。朱夫人仍看出了三兒媳的疲態。

算算日子,離她小產也過去大半年了。

若是另外兩個兒媳如此,她早勸人回去歇息幾天:身體不適,便不必講虛禮來請安,等身上養好再說。若得空,或許還會和她們說幾句貼心的話。

比方她還年輕,才成婚一兩年,沒孩子急什麼?

再比方男人不能太縱著。他們身上使不完的勁,內宅女子怎麼比得過,若應付不來,也不必勉強自己承受。

可阿敏媳婦,她是管不起,更不想管。

紀氏雖有些手段,把她和阿敏的院子管得嚴密,可在一府裡住著,哪有不透風的事?

四個從小一起長大、伺候她許多年的陪嫁丫頭,她把不想做妾的強弄成了阿敏的人,——她自己的丫頭,自己定是去是留,做姨娘也不算差,這也罷了。可想做妾也有了身孕的,雖是沒經她准許就勾上阿敏,到底是她奶嬤嬤的女兒!她竟活活用板子把人的胎打下!

柴家雖非“世宦書禮”、世代富貴有規矩的人家,可她嫁給老爺這三十來年,也從沒似她一樣作踐過下人!

這樣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人,便是沒那個娘,她也不敢親近,何況又比她娘還更狠毒!

朱夫人便不問紀明德一句。

因怕把人逼急,對她們下手,鬧得家中不寧,她又示意另外兩個兒媳也不許再嘲諷她。

紀明德只當自己把異樣混了過去。

她細看婆母和嫂子們都和往常沒大差別,應是不知父親和公公的謀算。

柴敏又有兩天不在家。

他再回來,紀明德便推受了風、頭疼,讓其蓁侍候。

柴敏素了兩天,哪還管得許多,摟上其蓁便去偏房。

紀明德又一夜無眠。

她不敢問柴敏,更不敢問父親。

問與不問,她都只能等著結果,什麼都做不了。

她也不能去向陛下告發父親和丈夫!

若他們真想謀反,她是揭發有功,卻也違了孝義。

“子女狀告父母、妻子狀告丈夫”
,不知會有什麼結果。

可若只是柴敏酒後的胡言亂語,她今後更無法在世上立足!

又勉強給婆母請安回來,紀明德仍獨坐窗前,一言不發、一事不管。

她這樣像是病得不輕,又像沒大病,院裡所有的媳婦丫頭都不敢問,更不敢勸。

一應的家常小事,都是常嬤嬤和幾個丫頭商量著先辦,等她自己好了再回話。

但到下午,有一件事不得不回了。

常嬤嬤叫丫頭們別管,自己小心走到榻前半丈遠,輕聲笑問:“奶奶?”

片時,紀明德才側過臉。

她聲若遊魂:“怎麼了?”

“奶奶,聽說二姑奶奶到京了。”常嬤嬤只說這一句。

二姑奶奶到京了。

二姑奶奶——

二姐姐!!

紀明德的雙眼忽如夜下野狼一般瑩瑩發綠,唬得常嬤嬤退後一步才站穩。

紀明德驚喜地笑。

她是做不了什麼!可二姐姐是皇后寵信的人,身份既比她高,也該多承受些!

二姐姐若真向皇后告發父親,少不了她傳遞消息的功勞。

可若二姐姐也不敢告,父親事敗之日,她亦有知情不報之罪,和她一樣的下場!

便是父親功成,二姐姐早與父親斷絕了往來,還想有什麼好日子過?

況且二姐姐一向和四妹妹最好,能捨得紀家滿門抄斬?

“快拿筆紙!”紀明德紅光滿面,“我要給二姐姐下拜帖!”

常嬤嬤哆嗦著去辦。

“親姊妹間,一兩年不見,二姐姐遠路回來,我怎可不去探望?”

紀明德笑得胸有成竹、志得意滿。-

紀明遙,到、家、啦!

她和崔珏是去年二月二十六日離京,今年二月十一抵京,前後恰好將滿一年。

春光如舊。大哥、嫂子和三個孩子全在大門等他們回家。

紀明遙下馬,先跑到嫂子面前!

她怕身上染了灰塵,沒敢碰嫂子。

孟安然卻一把拽住了她,第一句話就笑說:“都能騎馬到家了,可見這一年進益不少!”

“那是!”紀明遙立刻自誇,“如今就算叫我騎馬去邊關,我也能一路撐住了!”

但太累了。

最好還是不要。

她和崔珏請求入見的奏章已提前遞入宮中。

崔瑜正看兄弟怎麼瘦了這許多,便有天使來至。

太監宣崔珏即入紫微殿陛見。

女官傳皇后之命,令紀明遙且在家裡歇息一夜,明日再入宮。

崔瑜只得看兄弟又上馬離去,心裡倒高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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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珏這回立功不小,才回京不過一個時辰,陛下便宣,也可見看重。

正當春闈,亦是官員升降調動之時,各處出缺。現下就看陛下會如何安排他了。

天使一去,崔瑜又忙叫弟妹快回去歇息:“晚上不必來吃飯,好生歇著,過兩日咱們再熱鬧!”

紀明遙一點不客氣,輕鬆告辭回房。

在外出差固然新鮮,可躺在自己家裡才是真舒坦!

她痛快洗澡洗頭,換上舒服衣裙。聽皇帝留崔珏同用晚膳,她便自己吃過晚飯,躺在床上看帖子。

一年不在京裡,終於回來,他們與京中親友、舊交,自然該擇機拜望、相聚。他們的拜帖也已送出去了。

紀明遙分門別類。

緊急又親近的放在一摞。

不急又關係較遠的放在一摞。

沈相清的——

紀明遙打開看。

沈相清並非想來拜見,只說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