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67 章 良心


“姑娘放心吧,我都記著了。”青霜小心扶她上車。

今日是山姜在車內服侍。

紀明遙在車裡睡覺的技術一流。但進宮路上,她並未小憩。

恩典與誥命沒有那麼好接。她只能算才到皇后身邊的新人。皇后寬容恩厚,她更不能肆意怠慢執事規矩,方能更保長久。

衣飾髮髻若亂了一絲,有任何不得體,都算她對宮中的不敬。一次還可,次數多了,總會被人記在心裡。

寶慶與紀明遙同時抵達月華門。

雖沒提前商議過,但兩人都默契地知道是在宮門前相見,不必寶慶到崔宅去接。

仍有軟轎在月華門內等候。

紀明遙先入甘泉宮正殿請安。

正殿內燃著清淡的鵝梨香。清早來向皇后問安的妃嬪已散。

劉皇后隨意在東側軟榻上坐著,身旁是兩個親生的女兒與幼子:

二公主戚善華。年才六歲的四公主,戚善彲。以及年才三歲的七皇子。

“彲”同“螭”,為無角之龍。

寶慶早與紀明遙說起過,即便登基後,皇后所有子女的名字,也皆是皇帝親自取下,從未假手過禮部與宗正寺。

四公主,便是皇帝登基之後,與皇后有的第一個孩子。

排行在前的三公主為杜昭容所出,亦是在皇帝登位後降生的公主,卻只由禮部取名為“戚善音”。獨給四公主取名為“彲”,可見皇帝早有立後之心,只待早晚達成心願而已。

“免了,不必行禮。”劉皇后提前抬手。

先令賜座,她方笑問:“你們可用過早飯了?”

待寶慶答完,紀明遙方恭謹回道:“妾身也用過了。”

“你如今既有執事,何必再自稱為‘妾’?”劉皇后笑道,“不如暫與宮內女官一同稱‘臣’?”

她注視著紀明遙。

紀明遙輕輕起身。

她行禮,卻並未垂首。

直面皇后看過來的目光,她回覆道:“臣,多謝娘娘恩典。”

“好,很好。”劉皇后點頭微笑。

“既用過飯了,就去後殿吧。”她笑命,“白尚儀等著你們呢。”

紀明遙與寶慶行禮退出。

劉皇后便與子女們一同用飯。

二公主身體弱,飲食·精細,用餐緩慢。四公主和七皇子先後下了桌,劉皇后仍在等她吃下最後幾勺羹。

她有四子兩女,獨對這個孩子深深虧欠。

陛下亦然。

“娘,”二公主此時才問,“崔翰林的好消息,怎麼沒提前告訴紀恭人?”

“那本是他應有的(筆%趣閣小說)_[(.co)(com),
並非我之功勞,何必言說。”劉皇后含笑教女。

“不許想了。”她命,“先專心吃飯。”

二公主用得越來越慢。

劉皇后依舊耐心等著,並不催促一句。

二公主終於用完了。

圍侍的女官、宮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娘,這魚羹吃膩了。”二公主不大滿意,“明天不吃了。”

“那就叫御膳房換一樣做。”劉皇后掃了一眼身旁。

“是!”一女官連忙領命,“臣這便去吩咐。”

女官需自稱“臣”,不許稱“奴”“妾”,是劉皇后協理六宮後新設之規。

她上書言,女官既授朝廷品級,領宮內食祿,如何還如尋常女子一般,只自稱為“奴”為“妾”?豈非對朝廷與宮內所賜官職不敬嗎?也當如在朝官員一般,自稱“臣”才妥當。

皇帝批覆曰:大善。

此新規便迅速在宮內實行開來,至今已有三年整。

宮內女官已人人習慣稱“臣”。

冊封大典在即,整座上陽宮都比往日繁忙數倍。因中宮無主、且妃嬪人數過少,而略顯空蕩靜寂的後宮,也重新煥發出華麗光彩。

但一切熱鬧,都似與二公主不大相關。

尚服局新送來十六身禮服,恭請劉皇后擇選試穿。二公主就在同一間殿內。她手捧一卷書,安靜無聲坐著,只偶爾在翻頁時,才看一眼母親,說一句,“這身最好。”

劉皇后就點了女兒說的這一件,做受冊寶之日的第一身禮服。

其餘十五件禮服,有些定了留下,有些還要回去修改。

尚服局的人恭敬退出。

劉皇后坐到了女兒身旁。

待女兒看完一節,她才笑道:“坐在這快一個時辰了,起來走走吧。或是去找寶慶,或是看我給你挑的名冊。”

二公主合上了書。

“娘——”她不滿道,“你知道我與寶慶性情不合,且她還要陪紀恭人呢。又想催我去選駙馬,直說就是了。”

“不是催你選駙馬。”劉皇后笑,“是要你看一看,天下還有這許多男子,或許就有合你心意的呢?”

“來吧,來吧!”她起身,拽起女兒向內殿走,“好善華,你只當讓著你娘,好不好?”

二公主不情不願跟在後面。

按著她坐在桌邊,劉皇后將厚厚一疊畫冊在她面前翻開。

“有什麼好看的。”二公主抱怨著,“不過都是一張嘴、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等有生三個眼睛的人,娘再給我看吧!”

“你想要二郎神,可娘尋不來呀?”劉皇后就笑說,“你就疼一疼娘,看看這冊子吧?啊?”

二公主只好開始翻看。

名冊裡,每個駙馬備選的容貌都畫得極為細緻。有清秀端正的,有英武健俊的,也有眉眼含情帶著媚意的,真如百花爭妍。畫像之下,詳細寫著每個人的出身、姓名、身量、愛好、長處等等詳細信息。

二公主並不看字,只當欣賞畫工的畫技,一頁頁翻下去。

這些長相,有些她見過,有些是新的。可見一年過去,爹和娘又給她新選了許多人。

只是……仍沒有一個及得上崔珏。

樣貌遠遠不及。

只怕才學、人品,更不及半分。

但他已經有了全心愛重的夫人。

思及端午那日所見,又想到早飯之前,母親與紀

恭人默契的對視,二公主終究將視線掃向了畫下的文字。

隨便看看吧。

劉皇后坐在一旁,溫柔凝望自己的女兒。

崔珏是好,善華喜歡,陛下喜歡,她也喜歡。可她不喜歡崔珏做她的女婿。

她樂見崔珏迎娶旁人,更樂見他與紀明遙情深相許,斷了善華的心。

善華尊貴嬌氣,她的駙馬,必得是能全心服侍她、無任何條件依從她、又真心情願照顧她的人。

崔珏此人,少亡父母,由兄嫂養大,很有幾分孤僻。他雖能隱藏真實性情,在朝堂官場中如魚得水,可若在家中面對親近之人,他必會顯露本性。且他絕非能為榮華利祿折損傲氣之人,與善華必成一對怨偶。她更不願見,善華為了一個男人委屈自己適應。

與其那時再替善華做主休夫,不如趁早不要他做駙馬,還能免去大周折損一個人才。

至於他現今成婚不過三月,便已對紀明遙情根深種,改了許多行事,那也只是他們兩人間的緣法。

換一個人,未必能做到。

且除了他們兩人,誰又能真切清楚,紀明遙做過什麼、遇到過多少難處、又都是如何克服?

除去那些微淺的少年慕艾,她的善華,不需克服任何難處,只需活在她身邊。

……

午初一刻。

月華門外,紀明遙艱難撐住端莊姿態上車。

今天上午,寶慶陪她一會,就各處去逛一會再回來,反而比昨日輕鬆。

但她正準備上車,陪明遙妹妹走一段路時,又看見妹夫正趕過來。

行啊!今天直接到宮門口來接了。

笑對明遙妹妹說了一聲,寶慶快馬回家。

崔珏上車,仍先查看夫人的身體。

“我很好,就是餓了,幸好早叫廚上給我燉了野雞——”紀明遙忙問他,“你怎麼直接到這來了?是有什麼事?我還要每日入宮二十天呢,你日日來接,衙門的差事怎麼辦?”

“一是,仍放心不下夫人。”崔珏想笑,又壓住唇角,“二是,也有一件事,想盡早與夫人說。”

“什麼好事?”紀明遙轉身,趴在他胸口問。

“夫人知道,今歲陛下加開恩科,其餘各省考官皆定,早已出發,只餘順天府考官未定。”崔珏聲線平穩,“今日早朝,陛下親口點了我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

“真的!”紀明遙立刻坐直了,“未滿二十的順天府鄉試主考官,在本朝是不是還是第一位?”

“應是第一人。”崔珏語氣仍然平靜。

“太厲害了吧!!!”紀明遙重新抱住他誇,“二爺絕對會在史書上留一筆的!就不知會不會帶上我了!”

“怎就至於史書留名了。”崔珏終究沒忍住笑。

他笑得胸膛震動,卻柔聲對紀明遙說:“不如,我去詢問今日記錄陛下言行的同僚,看他們有沒有寫下夫人一筆?”-

理國公府。

今日還不到紀明達容易有孕的日子。

上午一個時辰的課程完畢,溫從陽說聲有事,便直接出了門,並未詳細告知紀明達他去往何處。

紀明達也不問。

午飯不必去侍奉長輩們。她獨自坐在桌邊。身旁安靜清涼,她心裡卻遲遲靜不下。

崔御史這便升了正三品。

可在夢中,似乎直到她要與崔珏和離,崔御史才終於升了工部侍郎,位列三品。

也或許是她記錯了。

但官場情勢本就變化莫測,與夢中有些不同,應也不必驚奇。

可惜,兩府近交中,除去張舅公家,竟無一家正任文臣要職。父親的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品級雖高,卻不入陛下日常與重臣議政的小朝會。舅舅更是隻虛領一個從二品都督僉事。張舅公輩分又高,她無從開口詢問朝堂之事,竟不能得知崔御史升任的內情。

這也罷了。

可二妹妹——紀明遙——她是為什麼得了新後青眼,直接從六品安人超拔為四品恭人?!

她立下什麼功勞、又有何等的本事,值得皇后如此!!!難道只因她與寶慶郡主交好嗎!

紀明達丟下了烏木銀筷。

滿桌菜餚,尚還未動一口。

她不理眾人,直接回房。可看見床帳枕褥,她又更加頭暈。

這兩夜,她什麼都沒有夢見。沒夢見過孟恭人的妹妹,更沒夢見過崔珏、二妹妹和溫從陽。

從前上天神仙不應她的心意及時託夢,她雖也心急,卻並未這般不安焦躁過。可這次,她竟隱約有感覺,孟恭人的妹妹是個極要緊之人,或許便與崔珏欠了她什麼有關!

到底是什麼!!

正當她在臥房內焦急踱步,心內茫然時,王嬤嬤小心敲門,進來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