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59 章 醋


他轉身望回去,想找四哥來和二妹妹說句話。

但四哥竟已不見了人影。

崔珏略鬆開夫人的手,改為十指相扣,再握緊。

紀明遙嗔看他一眼,同樣握緊了他。

“五表哥?”她問。

張五連忙回頭:“二妹妹你說!”

“今日端午佳節,也請五表哥與四表哥盡興歡樂。”紀明遙笑看向熱鬧的河畔。

河水粼粼,波光躍動。河邊人流如織,人聲鼎沸,歡笑不絕,好一幅太平盛世之景。

她輕而堅定地說:“今後還會有許多這樣的節日,請兩位表哥不要辜負。”

張五愣愣地看著她。

“我與夫君先上去了。”紀明遙一笑。

她握住崔珏,走過張五身邊。

張五微張著嘴,望了二妹妹的背影半響。

好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二妹妹那樣剔透,幾乎萬事不入心,連四哥都未曾讓她心動的女子,方才,在叫崔翰林是……“夫君”啊。

他心內翻騰起不甘。

但這是為了四哥,還是為了他自己?

他想不分明瞭。

……

崔珏由夫人牽著,走向樓上包廂。

夫人對張家表哥說,他是她的“夫君”。

他當然是夫人的丈夫。只有他才是。

但他竟想起一年前,四月初六日,他在安國公府花園內修雲閣外,所聽見的夫人與溫從陽的對話。

溫從陽問夫人,婚事改定,她就心甘情願嗎?

夫人回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自然是甘願的。”

溫從陽又含著希望問,夫人與他,也是父母之命嗎?

夫人毫無猶疑地說,“是。”

溫從陽竟然哭了,說他看不開。

夫人還耐心地寬慰他,“將來還有幾十年,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夫人說,“表哥會過得好。”

夫人說,從前誇讚溫從陽的所有話,都是真心的。

方才,不到半刻鐘前,夫人幾乎用同樣的話,讓張五表哥轉告、開解張四表哥。

父母之命。

父母之命。

每上一級臺階,崔珏便重複咀嚼這四個字一次。

張四表哥未能如願,應是父母之命。

夫人險些與溫從陽定親,正是父母之命。

當日,安國公夫人提出,以夫人相替紀氏成婚。他問夫人心中可有遺憾,夫人的回答亦是: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並無私情。(<a href=".co.c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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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命。

“二妹妹?!”

頭頂傳來一個震驚的、熟悉的,更讓人厭煩的聲音。

崔珏抬眼。

溫從陽滿面喜悅激動,敷衍地多說了一句:“二妹夫。”便跑下樓。

崔珏上前一步,正擋在夫人前面。

“姐夫。”他平淡問候,“今日未與大姐一同前來嗎?”

“我聽說大姐正在家裡幫太太,大約無暇也無心遊玩吧。”紀明遙在他身後說,“姐夫,我與夫君就先上去了。”

崔珏在前,緊握夫人的手,一前一後越過了溫從陽。

他一直注視著夫人。夫人沒有向溫從陽多看一眼。她已對此人甚為不喜。

但,同樣是表哥,雖無長輩之命,張四表哥更從無糾纏,無人逼迫夫人與他明言斬斷,夫人卻依然願意溫言開解。

張文霄。

未等崔珏回憶完此人,上方又有人笑喚他:“小崔翰林?”

“於世伯!”崔珏忙與夫人上前。

吏部尚書於旭今日是攜幾個子侄在此,家中女眷另在別處。

待夫人對於世伯見禮畢,崔珏忙一一介紹。

紀明遙記得其中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正是他們成婚那日,調侃過崔珏對“新妻”柔情的,另一個便是感嘆,“一起讀的書,崔兄都是翰林侍講了”的。

原來就是他們。

聞名不如見面,紀明遙尤其記住了這兩個人的臉。

不過一兩眼,兩人便被崔二嫂看得臉紅心慌,一句響亮話都說不出口了。

於旭便笑問世侄媳婦:“上月在松先生書房見了你的字,著實比我家裡這幾個蠢材靈秀百倍!不知自幼師承何人、近日所練何貼?我看倒比阿珏寫得還好!連我亦自覺有不如之處。”

紀明遙忙答了從前閨中先生的名號,又道:“見太公前,練的是《乙瑛碑》,見太公後,近日在練太公從前給夫君的字帖。晚輩自知技藝粗疏,實當不得世伯如此謬讚。”

“你不必過於謙虛了。”於旭撫須笑道,“若能勤加精研不怠,或成一代名家也未可知。”

阿珏媳婦這閨中塾師曾是他判過考卷的舉子,雖有些學問,倒未聽得過在書畫上有什麼驚人之才。看來還是阿珏媳婦天然鍾秀。如今她又得了松先生教導,進益飛速是指日可待了。

“你們去罷。”他笑說,“今日佳節,不耽誤你們盡興了。”

“是。今日多承世伯教導,改日再去府上拜會。”崔珏攜夫人告辭。

行遠了幾步,紀明遙便小聲問:“我記得你說過,伯母的工筆最好,比世伯還好許多,是不是?”

“正是。”崔珏亦低聲道,“於世伯與伯母最喜見家中女媳修習詩書筆墨,常令府內男女同起詩社、同做詩文。”

“我詩文最差,即便勉強湊成,也從來排在最後,後來索性不作。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沒作過詩詞了。”紀明遙笑問他,“若將來去於府赴宴,我只吃不作,是不是丟你的臉?”

崔珏明知夫人是故意問他,不由失笑:“我的臉面何曾在這上面——”

他一語未完,不遠處的房門忽然開啟。

先有四五個華服侍女垂首行出,與原本便守在門邊的四個侍衛並排而立。

隨後便是兩個中年侍女扶著

一位身著蹙金藍衣,氣度清淡高華,面色稍有蒼白的清瘦姑娘緩緩邁出房門。

她身後,金堆玉砌、珠翠環縈,不知還立著多少宮人服侍。

雖然上次相見還是在五年前,但紀明遙依然立刻認出了她。

“是二公主。”
她提醒崔珏。

她正欲俯身行禮,二公主卻已提前輕聲說:“免禮。”

“今日出來散散,不必講君臣之禮,不必驚動旁人。”她說,“我只是想,恭賀崔翰林夫人得松先生賜字之喜。”

“多謝殿下。”紀明遙鬆開崔珏,獨自上前。

二公主便更清楚地看見了,崔珏不願被紀明遙放開,還想一同過來,護著她,卻被紀明遙一個眼神安撫住。

他這樣冷淡、從不會向無關之人多看一眼的人,成婚後,卻會在大庭廣眾下,親手扶他的夫人下車,不避嫌疑地握著他的夫人,一路上樓。現在,那雙本應平靜無波的眼中,是為紀明遙有了變化。

而紀明遙,她的容色,已然光豔無極,眼神卻依然如五年前一般澄澈,似乎洞明一切。

“紀安人,”二公主用自己微涼的手指握住紀明遙溫熱的手,“‘賢夫佳婦’,果然形容得好。我不便去崔宅,只在這裡祝你夫妻二人鸞鳳和鳴、白首終老。”

“那便借殿下吉言了。”紀明遙真誠對她笑。

二公主生長宮中,自幼見過多少絕色女子,卻仍然被這一笑稍動了心神。

“你們去罷。第二場賽要開始了。”她也微微一笑,“今後你與寶慶同來宮中,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二公主是在替淑妃示意嗎?

廣宜公主已經將她的立場向淑妃與皇帝說明了嗎?

二公主自己,對崔珏是會從此斬斷情絲,還是仍會默默關注他們呢。

這位是國朝公主,是當朝皇帝與未來皇后最寵愛的女兒。

紀明遙沒有多問。

她走回去,重與崔珏牽手,走過二公主所在的房門,終於到了他們自己的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