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30 章 東窗事發


李如蕙一夜沒睡。

她和大爺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將要四個月,還沒太顯懷,太醫說胎相很穩。但再過一個月,若不用束腹之類的法子,就一定藏不住了。

束腹……又怕傷到孩子。

再說,這個孩子終究要過了明路,才算是大爺的孩子,是溫家正經的哥兒姐兒,不然,也就只是她一個丫頭的……野種罷了。

死死攥著大爺的袖子,李如蕙仍一點都不覺得困。她滿心都是害怕和後悔,聲音細細低低地問:“是不是……我該去給大奶奶請安的?”

現在躲著大奶奶,以後大奶奶知道,是不是更生氣?

大奶奶雖然不似二姑娘能勾走大爺的心,卻是安國府上最厲害的大姑娘!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

她一個丫頭,就算懷了大爺的孩子,在老太太面前,只怕也比不過大奶奶的一根手指頭!

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該在大爺成婚前就做了大爺的人?

李如蕙渾身都在發抖,讓溫從陽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緊。溫從陽滿腔疼愛憐惜,心中全是要保護她、一定要拼盡全力保護她和孩子的想法。

他用嘴唇和手安撫她,親著她臉上不斷掉落的淚珠,說:“信我,如蕙姐姐,別怕,信我。”

他說:“別哭,太醫說對孩子不好。你只管安心養胎,別的事都有我。”

他說:“我一定會護住咱們的孩子。”

李如蕙也只能信他。

除了大爺,她也沒有別人能依靠了。

她沒把懷孕的事告訴爹孃,這樣就算被發現了,爹孃不知道,就能少受牽連。

大爺一心覺得能護住她,她若總是哭哭啼啼地不信,大爺早晚會不高興。

李如蕙便拼命壓下哭意,問:“還不知,大爺昨晚……和大奶奶怎麼樣?”

問出這話,她心裡又難免泛酸。

大爺雖不喜歡大奶奶,卻也只有大奶奶才是大爺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名正言順的嫡妻。她一個奴才,就算大奶奶能容得下,以後也全要看人臉色活,大奶奶一個不高興,大爺就難來了。

老太太和太太肯定都會勸大爺多親近大奶奶。

再說,都有了那事……一男一女,赤條條地互相見過了,還怕大爺不心軟嗎。

想到昨夜,溫從陽……先是一嘆。

但他還沒對李如蕙開口,外面便有丫頭急急地報信:“王嬤嬤來請大爺過去了。”

屋裡兩人都是一驚。

溫從陽忙鬆開李如蕙,說一聲:“姐姐好生歇息。”便趕著出了房門。

他才到院子裡擺出練拳的架勢,紀明達乳母王嬤嬤便不緊不慢從外院走了進來,笑道:“大爺,奶奶說該是請安的時辰了,問大爺現在去不去。”

溫從陽自小常在安國公府,也算王嬤嬤看著長大的,小時候他和紀明達吵嘴甚至翻臉,王嬤嬤也沒少從中勸和哄他,現在王嬤嬤又是他妻子的奶嬤嬤了,理當更尊重。

更兼王嬤嬤這話……是把他放在主位,讓他心裡不覺就舒坦了不少。

他便忙收了架勢,看一眼天光,笑道:“是該去了。”

王嬤嬤請大爺先走,餘光掃過院裡報信的小丫頭,記住她的臉。

快一年沒怎麼見,大爺還真是長進了不少,但手段還是太嫩了些。

不過,大奶奶也更穩重了。

很快回到新房,紀明達正在堂屋等候。

從前都是溫從陽身

為表弟,先對錶姐紀明達問好。現在卻是紀明達身為妻子,主動起身相迎。

初春才至,寒意還未去。

婚後第一日,紀明達穿一件大紅繡金雲錦褙子,風毛兒蓬鬆柔軟,簇擁著她粉光脂豔的鵝蛋臉,飛仙髻上的鳳釵垂下珠串,在她額前輕晃。

行至廊下,她垂首屈膝,端端正正喚了一聲:“大爺回來了。”


溫從陽便有些不敢認,也不敢走過去了。

但這的確是大姐姐,紀明達。

見兩人之間沒那麼僵了,王嬤嬤忙從溫從陽身後走上來,請他過去,一面小聲嘆氣,說著:“哎,今早又給大奶奶上了一回藥,大爺是不是忘了,大奶奶雖然一向好強,也是才成婚的女孩子……大爺也不心疼些個。”

溫從陽心裡便果然後悔起來。

昨晚他著實心裡不快意,多吃了幾杯酒,回房都沒與大姐姐說幾句話,便——

他一心只想著快些完事,確實沒留心看大姐姐怎麼樣……

雖然,他恨她毀了他的心願,但就如老太太和王嬤嬤說的,畢竟做了十七八年姐弟……

也怪不得昨夜睡前,總覺得王嬤嬤看他的神色有些生氣,他還以為,是大姐姐成了婚還不滿他——

“嬤嬤!”紀明達卻不讓奶孃再說。

她也的確不好意思被人在外面提起床笫之事,哪怕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

她兩頰已上了胭脂,現下又真切害羞起來,眼中便也多了羞惱之意。她又是明豔大氣的樣貌,卻竟露出十幾年未曾有過的小女兒之態,一時之間,溫從陽又看得呆在了原地。

王嬤嬤就更高興了,忙給自家姑娘使眼色。

紀明達卻沒為溫從陽的態度欣喜,只覺得有些膩。

那處……還是很不舒服。

且他明明瞞著她在別處藏了人,竟還能對她……動意嗎?

不過,她也不是為了這人的心才嫁他。

掩下不喜,紀明達溫聲笑道:“大爺穿的還是晨練的衣服,是不是換身衣服,再去請安?不然,晨練了這麼久,也怕身上不幹爽,不舒服。”

溫從陽便摸了摸自己的後頸。

他根本就沒有晨練,自然沒出汗,身上差不多都是乾的,只……沾了些如蕙姐姐的淚。

再細想他藉口晨練是幹什麼去,溫從陽反而開始冒汗,忙說:“是該換身衣服。”

紀明達便示意陪嫁的丫鬟同他原來的丫鬟一起伺候,自己進了臥房。

溫從陽只管張手轉身,一切都是丫鬟們服侍,根本沒注意自己穿的什麼。

他就在西側間更衣完畢,紀明達從臥房出來,親手給他戴上一個“冠上加冠”的白玉佩,笑問:“大爺,現在去嗎?”

溫從陽人已半傻,只能應聲:“去……現在就去。”

紀明達便又理了理他身上的荷包香袋之類,換下兩個,說:“都已經成親了,請大爺不必怕晨起打攪我,咱們現在的院子並不小,也有前院,大爺何妨就在這裡晨練呢?回來更衣也便宜。”

溫從陽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喏喏先應了是。

王嬤嬤便歡喜地請大爺大奶奶出門。

從新房到張老夫人的理敬堂不算很近,中間要路過理國公府的正堂理寧堂。王嬤嬤不放心,想傳個軟轎來抬姑娘,卻被紀明達攔住。

她說:“今日是去拜見長輩敬茶,坐轎也太不敬了。”

別說娘前夜才教過,讓她先做好理國公府的

兒媳和孫媳。便是娘沒叮囑,
她也不會行如此無禮之事。

這話又讓溫從陽找回了幾分心神,再看紀明達,果然還是那個恪守規矩、一絲不苟的大姐姐。

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紀明達。可她身體不適都是因他……

溫從陽當下便只有含愧,沒有厭煩了。

但猶豫了一下,他也沒勸紀明達坐轎。

他更不想這就被她抓住機會,又喋喋不休教導。

姑娘堅持,大爺也不勸,王嬤嬤只得親手扶住姑娘,請大爺帶路。

雖說這理國公府她們都熟悉,但新婚第一天,姑娘要做足規矩,她們不能拆臺。

溫從陽也著實沒話能與紀明達說,便忙向前一步引路。

顧著紀明達身體不舒服,他走得不快,恰好能讓人跟上。

一個領路,一個在後面緩緩地行,雖然不說話,可兩人難得和睦共處這麼久,又讓王嬤嬤減了許多擔心。

到底是親表姐弟,從小一處長這麼大的,小時候一個愛教,一個不服,所以處得不好,現在成了夫妻,當然和以前不一樣了!

王嬤嬤便忙笑著給姑娘使眼色,讓姑娘找幾句話和大爺說。

紀明達只對奶孃輕輕搖頭。

她在思索。

溫從陽在院子裡藏人,必是已與那丫鬟有了什麼,說不定……是已有了孩子。他自幼做事便粗糙浮躁,長到十八歲也沒改,他和丫鬟的首尾,怎麼瞞得過舅母和外祖母?

外祖母與舅母……她的太婆婆和婆婆,是真的不清楚溫從陽和那丫頭到了什麼地步,還是明明知道,卻不管他呢。

不。

紀明達讓自己停止懷疑兩位長輩。

理國公府不會故意縱容子孫婚前弄出庶出的孩子,這太丟人現眼,也太不給安國公府臉面了。

而且,那可是看著她長大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啊……

就按想好的行事吧。

理敬堂與安國公府的安慶堂規制相仿,前後共有四進,第一進院子的垂花門下早等了許多僕婦丫鬟迎接。

紀明達快行了兩步,走到張老夫人的心腹顧嬤嬤身前,笑問:“我沒來遲吧。”

大半年前,顧嬤嬤因輕視紀二姑娘挨的那頓打早就好全了,但惹姑太太和老太太動了大怒,她也再不敢在小主子們面前拿大。再說,面前這位可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理國公府闔家上門才求娶來的大奶奶,以後她的兒孫還都要在大奶奶手下討生活。

她忙扶住大奶奶另一側,彎腰笑道:“還有半刻鐘才到時辰呢!大奶奶放心,一點都不晚!”

“那就好。”紀明達稍停,看了看自己身上無有不妥之處,才又問,“族裡來人了嗎,還是隻咱們自家人?”

“老太太、老爺和太太怎麼會委屈大奶奶今日就見外人?”顧嬤嬤忙笑說,“就只有自家人。”

“族中還有二堂叔、三堂叔幾位,都是近親的長輩,怎麼能說委屈。”紀明達端方笑道。

從垂花門走過兩重院落,她一眼也沒看何夫人的陪房李橋家的。李橋媳婦幾次想湊上去奉承,卻根本找不到時機。他們的新大奶奶就像水潑不進一樣,每次她要開口前,都先叫了別人說話,時間又掐得正正好,竟還沒叫除她之外的人覺得是故意冷落。

她心裡著急,忙看大爺。

可這等時候,大爺竟在走神,也根本沒留意到她的求助!!

李橋媳婦的心就像在油鍋上一樣。

如蕙和

大爺到底算怎麼回事?

從去年臘月到現在(筆趣閣#小說)_[(.co)(com),
快兩個月了,孩子竟連家也沒回過一次,她過去看,如蕙又不讓她多坐就攆她走!孩子自小就孝順,除了非要留在大爺身邊之外,從來沒有違拗過爹孃的!

可憐她的女兒,為給大爺擋災廢了右手,現在又不知前程——

新大奶奶面前,容不得奴才放肆,李橋家的就算是太太的陪房,也不敢在這時候就得罪大奶奶。

行到老太太正房前,又是家裡的姑娘出來迎。

溫從淑今年十二,已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模樣。

她穿一件淡粉的宮緞銀鼠襖,梳著雙螺髻,與溫從陽有七分相似的圓潤白皙面龐上都是笑意,甜甜叫了一聲:“嫂子,哥哥!”

“從淑!”紀明達連忙見禮。

雖然是親表姐妹,但今日畢竟是她新婦敬茶,能讓夫家妹妹出來相迎,可見外祖母和舅母著意給她體面。

溫從陽也已回神,回妹妹一聲:“外面冷,快進去吧。”

溫從淑便又一笑,先走了進去。

紀明達離開兩個嬤嬤,與溫從陽並肩入內。

新婦端莊整肅,款步行來,神情姿態無可挑剔。

張老夫人與理國伯夫婦先是相視而笑,便看見溫從陽走在新婦身邊,雖然仍是青年俊俏公子,卻被襯得幾乎沒了形狀……

不待母親與妻子怎樣,理國伯已沉了臉。

昨日好像長進了,這才成婚第一天,就又成了原樣!

怕他在這時候教訓兒子,何夫人忙說:“以後就有明達教導他了,遲早都能改正過來。”

大姑娘——她的兒媳婦——可是文武全才,不但詩文比男人不差,連騎馬射箭打馬球都帶著小姑娘們贏過男人,還愁不能教從陽上進?二姑娘嫁進來,怕不是隻會更引從陽胡鬧!

都是一家人,這話並沒著意放輕聲音,紀明達與溫從陽自然都聽到了。

溫從陽只能深深吸氣,掩蓋瞬間湧上來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