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卷七

 雷老太以前患過中風,後來好了,這次來的突然,人一下子就沒緩過來。 

 村裡人都陸陸續續的趕了過來,江餘站在雷老太的屋裡,看她張著嘴巴發出嗬嗬的喘息,兩個眼袋聳拉著,從臉到脖子都泛著灰青之色。 

 誰問話都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舌頭伸不直了一樣,已經神志不清。 

 江餘的眉頭慢慢擰了起來,人恐怕是不行了。 

 快過百的老奶奶枯瘦的手握·住雷老太放在胸口的兩隻手,下一刻她驚慌的叫出聲,“怎麼這麼涼?大湑要好多時候能回來啊?” 

 有知情的過來說,“他去馬家莊找周舒東了。” 

 周舒東是這整片山溝溝裡的唯一一個醫生,開的小診所,誰家有人生個病就會騎車趕過來,大半都是感冒發燒的小毛病,再大了只能上縣裡,他也束手無策。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奶奶忽然大喊一聲,所有人都湊過去,見雷老太的手腳都涼了,一個個唉聲嘆氣。 

 “二子,你快去把雷湑找回來,老太不行了!” 

 江餘轉身就往門外走。 

 老奶奶和另外一個年紀稍大的老人在箱子裡找出壽衣給雷老太換上,這套壽衣還是她中風那會給準備的,以為熬過那道坎能活到子孫滿堂,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雷老太被人搬到大椅子上,脖子無力的歪在肩上,嘴角掛著一絲白沫,兩隻暴突的眼睛瞪著前面,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值得她如此執著。 

 直到雷湑的身影從門口出現,等到兒子,雷老太才斷了那口氣。 

 老奶奶哎了一聲,“大湑啊,你咋才回來,快看看你媽!” 

 雷湑邁開雙腿,一步步走進堂屋,薄唇拉成一條堅·硬的直線,筆·直的身體輕微顫·抖,膝蓋重重的砸在地上,那一聲響動落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隨後跟進來的中年人快步過去,把手放在雷老太心口那裡,又從藥箱子裡拿出儀器,過了會他搖了搖頭。 

 “唉,好好一人怎麼突然就沒了。”住在旁邊一戶的婦人擦著眼睛,“老太早上還說下午要去山上扒柴。” 

 婦人的丈夫用胳膊推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去看跪著的雷湑,讓她少說一點。 

 籠罩在堂屋的氣氛說不出的讓人壓抑,這生老病死年年有,誰家趕上了,都免不了一通悲傷。 

 雷湑把雷老太放到停子板上,拿來一塊很大的紅布將她從頭到腳蓋住,在停子板前頭放一個碗,裡面裝滿米,上面插一根點燃的香。 

 做完這一切,雷湑又跪在地上,摸出火柴在盆裡一點,那些紙都跟著燃了起來,騰起的灰霧在眼前繚繞,他的視線有點模糊不清。 

 街坊四鄰都很擔心,“大湑那孩子怎麼那麼平靜呢?” 

 老母親過逝,雷湑的反應太過異常,這讓大傢伙心裡有點難受,好端端一人,說沒就沒了。 

 江餘站在人群裡盯著雷湑稜角分明的側臉,他找不出任何一絲作為一個孝子會有的情緒,維持的平靜背後大概會是無法衡量的悲痛。 

 雷老太的意外沒有在江餘的計劃裡,他不是頭頂那片天的主人,算不出誰的命什麼時候終結,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畢竟誰家都有雜七雜八的事,大傢伙勸慰完後一個個散了,堂屋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火盆裡的紙和碗裡的香燃的正旺。 

 江餘站著,雷湑跪著,兩人都沉默不語。 

 在外頭覓食的雞鴨撲騰著回來在院裡喝水,圈裡那頭不甘寂寞的肥豬在不停拱著木門,好像能聽到雷老太拿棍子去拍打的聲音,一切似乎都沒變過。 

 雷家這邊的親戚當天中午就趕了過來,每個人都帶來毛毯和布,那些布全掛在了堂屋牆上,被刮進來的寒風吹的東飄西蕩,有點慎得慌。 

 “大湑,該準備的都儘快準備好。” 

 “是啊,都快過年了偏偏出這事,唉……” 

 “有什麼要幫忙的就直說,我們能空開手就會過來。” 

 眾人七嘴八舌的表達態度,不管是不是那麼回事,面上做的是足夠了,雷湑低頭嗯了一聲,聽不出絲毫東西。 

 過了臘八就要準備過年,是個值得期盼的日子,遭上這檔子事,給村裡人都帶來了不小的影響,除了那些滿腦子都是很快就能穿新衣服,其他事都不在他們那個世界的小孩子依舊玩耍打鬧。 

 鍋裡的八寶粥還是雷老太早上煮的,放了許多大紅棗和花生,江餘坐在鍋洞後面添柴火,眉心的皺·痕從上午到現在就沒平過。 

 親情對他來說也就是兩個筆畫不算複雜的漢字,沒有灌輸進去所謂的情感,單薄如紙的死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那個把所有痛苦都壓在心底的男人。 

 江餘揉了揉額角,望著跳躍的火苗,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同樣躍起了一簇光芒,片刻後他出去把鍋蓋揭開,盛了一碗粥端到屋裡。 

 “把粥吃了。” 

 雷湑神情有些木訥,冒著熱氣的粥剛從鍋裡盛出來,燙的下不了嘴,而他渾然不知。 

 低罵出聲,江餘蹲下來捏·住雷湑的下巴,看見他的舌頭上面已經起了紅點,他一臉暴躁,“你是不是瘋了?” 

 雷湑面無表情,清晰如刀刻的五官被一種像是要哭出來的感覺圍繞,顯得扭曲。 

 “她只是去找你爸了。”江餘嘴唇張·合,吐出僅能想到的一句。 

 好一會,雷湑啞著聲音,眼眶赤紅,“沒了。” 

 “是人都會走到這一步,早晚的事。”江餘指出總是被人逃避的事實,冷靜的聲音近乎刻薄。 

 他記憶裡的那個女人死的時候被一層薄透的皮包著骨頭,沒日沒夜的折騰,是在她對恨絕了的男人歇斯底里的詛咒聲裡斷氣的。 

 雷湑低垂著頭,半響,他把下巴靠在江餘肩頭,垂放的手臂張開,從江餘的外套裡將他緊緊抱·住。 

 十根手指用力刺進對方的皮·肉裡,彷彿是想把懷裡的這個人完全揉·碎了嵌進骨骼裡。 

 似乎只有這樣,心裡空了的那塊位置才不會讓他感到不知所措。 

 “你,不要,離開我。” 

 男人渾濁撕裂的聲音裡透著一股脆弱和不安,江餘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恰巧落在那個停子板上,那一瞬間他的背部汗毛全部豎了起來。 

 都說人死後靈魂會停留在自己依戀的地方,直到被鬼差拿鐵鏈子鎖住帶走,江餘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的,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寒冷,就像是雷老太在盯著一樣。 

 晚上江餘躺在炕上,屋子裡的寂靜如同一塊吸了水的海綿,越來越沉,壓制著胸腔的氣息,他在被窩裡動了一下腳,“雷湑,睡了?” 

 男人沒有出聲,呼吸並不均勻悠長,顯然沒有入睡。 

 江餘側身,手指穿·插.進雷湑短硬的髮絲裡,指腹貼著頭皮摩·擦到後,過了很久,他才感覺挨著胳膊的身體在輕微發抖。 

 江餘把被子拉過頭頂,在被窩裡跟雷餘幾乎臉貼著臉,片刻後他湊近伸出舌.頭在對方眼睛那裡舔.了.舔。 

 第二天雷老太那頭的遠方親戚來了一點人,都是平時不怎麼往來的,走了過場就走了。 

 出棺那天,屋裡屋外都是人,雷老太生前喜歡給人做媒,在她的撮合了成就了不少姻緣,老了就愛四處串門,在這片兒人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