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卷六

 他被宋衍抓回去,等待他的是刺眼的大紅和一件大紅喜服,腦子裡的某個畫面彷彿在這一刻重疊起來。 

 “你要娶我?”江餘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宋衍恢復了平日的樣子,他彎起唇角,“也可以說是你嫁給我。” 

 江餘眼角一抽,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把喜服換了,不要那件。” 

 “好。”宋衍眸子裡閃爍著波光。 

 “不要拜堂。”江餘得寸進尺。 

 “這個不行。”宋衍揉著額角,有點沒辦法處理他的無理取鬧。 

 江餘繃著臉部線條,他也就不到一日可活,沒想到的是,到死都不能舒心點,還要重溫舊事。 

 丞相大婚,所有人都好奇新娘子是哪家千金,或者少爺。 

 但是他們沒能如願,拜堂的整個過程新娘子都是披著紅蓋頭,從身段上看是個男子。 

 在夫妻對拜時,江餘停頓了一下才彎下身子,額頭磕到宋衍,那點痛意很真實,在告訴他,已是合法夫妻。 

 皇宮裡,一身龍袍加身的十七正在批閱奏摺。 

 底下的十一瞄了眼,到現在他還沒辦法相信跟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大師兄是皇室。 

 現在成了他的主子。 

 “大師兄,你喜歡他嗎?” 

 十一嘿嘿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有一點喜歡。” 

 筆一頓,在奏摺上留下一個黑點,十七垂著眼簾,那裡面的東西模糊不清。 

 宋衍選擇了那個少年,而他選擇了江山。 

 御花園裡小權子坐在石階上,陛下嫁人了,他應該高興的,可是怎麼覺得那麼怪異。 

 他腦子裡幻想是丞相嫁給陛下,下一刻猛搖頭,那更怪異。 

 丞相府張燈結綵,前來的賓客不是達官,就是貴人,熱鬧非凡。 

 江餘叫住宋衍,說了句突兀的話,“你別怪我。” 

 我本來想一個人找個無人認識的地方等待離開,是你自己硬要把我找回來的。 

 宋衍以為江餘是在鬧脾氣,隔著蓋頭,溫柔的在他額頭親了親,“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江餘把紅蓋頭掀開,看著宋衍走出去,紅色衣角消失在門口,他伸手想要摸摸腹.部,最終還是沒有。 

 “你也別怪我。” 

 江餘說完那句,坐在床頭閉上了眼睛。 

 宋衍跟老管家交代了幾句就丟下賓客回了新房,他走到床前掀開紅蓋頭,少年彷彿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 

 “困了?” 

 沒有回應,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心裡滋生,一瞬間戳到五臟六腑,宋衍的手指輕輕觸碰江餘的臉,像個傻子似的怔在了原地。 

 洞房花燭之夜,江餘走了。 

 喪妻喪子,宋衍一夜白頭。 

 府裡的大紅喜字還貼著,被命令不準撕下來,下人們唉聲嘆氣,老管家失了主意,斗膽去找了一人。 

 邱煜聽到老管家的話後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死了?” 

 “是。”老管家老淚縱橫,顫聲哽咽著,“腹中還有個未出生的孩子。” 

 相爺可怎麼承受的了…… 

 邱煜臉上的表情像是暢快,卻又像是痛苦,他渾渾噩噩的地跟著老管家出去。 

 遠遠的,邱煜看到那人坐在樹底下,還是一身紫衣,只是不知何時瘦削的厲害,黑髮全白了。 

 下雪了?邱煜抬頭,恍惚的去看天空,連片雪花都沒有,等他走近才發現那人的一頭白髮。 

 邱煜失聲痛哭,“主子,你這又是何苦……” 

 宋衍掐.住他的脖子,嘶啞著聲音,“你如願了吧?” 

 邱煜大力掙扎,揮動雙手去拍打宋衍,就在他快要窒息時,脖子上的力道一鬆。 

 “你說我會求而不得,我就真的失去了他。”宋衍摸摸邱煜的頭髮,聲音溫和,“你現在改口,說他會回來,好不好?” 

 邱煜不停咳嗽,費力喘了幾口氣,“他死了。” 

 宋衍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句,他一腳踢開邱煜,笑的猙獰恐怖。 

 從地上爬起來,邱煜望著他那頭白髮,許久,他酸澀的開口,“聽說有道士可以召喚魂魄。” 

 宋衍辭去一身官職離開皇城,沒有人知道他帶著已經死去的少年去了哪裡。 

 半個月後,風城郊外一處別院,一個老道士和一個白髮男子站在雪中。 

 召喚魂魄是破壞天地平衡之事,除了要所求之人三十年的陽壽,還需要收集九十九個剛死之人的生魂施法,卻差最後一個。 

 就在昨日,邱煜找來了,他說,“主子,奴才來把他還給你。” 

 九十九個生魂齊聚,老道士突然終止施法的動作,面色古怪的看向宋衍,“在這具身體裡面曾經依附過兩個生魂。” 

 兩個?宋衍從愣怔中清醒,他哭笑不得,原來不是那個孩子隱藏的太深,本就是兩個靈魂。 

 讓他一再犯錯的是第二個。 

 “一個已於四年前投胎轉世。”說到這裡,老道士更古怪了,還帶著一些對未知的懼意,“另一個找不到。” 

 “找不到?”宋衍語氣陰冷,“什麼意思。” 

 老道士搖頭,“貧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地府沒有,可能……不屬於這個世界。” 

 不屬於這個世界?真是荒唐,宋衍輕笑著說,“再給我找。” 

 “貧道還有事。”老道士驚恐的後退,剛跑了幾步就被一支利箭擊中後心。 

 宋衍回到屋裡,站在門口看著床上面容安詳的少年,所有的希望都變的可笑。 

 他一步步走過去,將少年旁邊那團發臭的不明肉塊扔掉,用一種幾乎發狂的目光俯視著少年。 

 “如果你真不屬於這個世界,那我該去哪兒找你……” 

 “到頭來我還是被你算計了。” 

 宋衍伸手在眼角摸了一下,苦笑著說,“小傢伙,你贏了。” 

 翌日,別院外的山坡上出現了一座新墳,墓碑寫著亡妻之墓四個字。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墳包雜草叢生,這一日,墳包前來了一人。 

 “我回來了。” 

 宋衍並沒有多大的改變,風華不減當年,只是眉間多了揮之不去的鬱沉和寂寞。 

 他的一生只有十二個字概括,前半生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後半生求而不得,了無生趣。 

 “他把天下治理的不錯。”宋衍低笑,“手段比先帝還要毒,我還以為他會派人對我斬草除根。” 

 宋衍蹲下來用手扒掉周圍的雜草,拿出帶來的鋤頭把墳包挖開,他跳進去弄掉棺材上的塵土。 

 棺材的蓋子打開了一半,裡面躺著一具骨架。 

 宋衍平靜的看了一會,抬起一條腿跨了進去,裡面的氣味說不出的難聞。 

 “你現在的樣子真難看。”宋衍嫌棄的從懷裡取出帕子,卻不是擦自己髒了的手,而是去擦.拭骨架上面的土。 

 他擦的很認真,動作輕柔,彷彿還是那個會皺著眉頭不耐煩衝他吼的少年。 

 “我一直在想,你明明無病無痛,怎麼就一聲不響的走了。”宋衍將骨架翻過來,摩.挲了很久也找不到當年留下的記號,他遺憾道,“不見了。” 

 宋衍躺在那具骨架旁邊,把骷髏頭上面的幾根頭髮梳理了一下,撫.摸著一根根白骨,就如同是在撫.摸少年青澀的身子。 

 “我其實也沒多麼喜歡你,就是一直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他側身摟.住骨架,唇貼在骷髏頭上面,輕輕落下一吻,嘆息一聲,“我不跟老天玩了。” 

 宋衍將棺材蓋子拉嚴實,也將最後一點陽光從他的世界驅趕。 

 某日,一個青年路過此地,他見棺材露在外面,就壯著膽子把頭湊過去,結果被裡面的兩具骨架嚇的大叫。 

 青年再也不敢多看,手忙腳亂的爬出去把土填了,又找了塊木頭埋在墳頭當墓碑,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走了。 

 一年又一年,墳包上的雜草越來越茂密,長出了矮叢,多年以後,那裡再也看不出曾經有個墳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