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天黑 作品

焚萁 第一六三章 動機,時機

    聽完這話之後,這劉老爺可謂是急火攻心,差人在四郡八縣十里八鄉調查過之後,最終找到了歸氏夫婦,希望能“買回這個孩子”。

    說是買回來,實際上就是要買回去之後親手弄死,歸氏夫婦雖然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麼門道,但當親生兒子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怎麼可能說賣就賣?歸四通本人也更願意留在自己的養父母身邊。

    但這無疑是劉老爺不願意接受的局面,所以他一咬牙一狠心,便下令讓人硬搶,搶不到就算是冒著犯法的罪過也不能留醜孩兒在世上。

    最後,歸家活下來的只有歸四通一個人,他跳進鯁水裡藏了兩天兩夜,渴了便大灌江水,餓了便生吃魚蝦,唯獨不敢閤眼。

    年過六十的老父母和不到三歲的小弟弟慘死的景象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地掠過,怎可忘之?怎可休之?

    冰冷渾濁的江水泡傷了他的雙眼,日光之下歸四通幾乎目不能視,但在夜晚和水中他的眼睛比誰看的都要清楚;江水泡腫了他的身軀,他全身如溺斃的屍體一半發白浮腫,但浮腫消去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然無師自通地打開了氣脈。

    但他倒是想用自己這一身的“特異功能”,來換老頭老太太回來。

    歸四通沒有朋友,他有的除了已經死去的親人外只有仇人。吉利村裡的孩子說他是野種,瀏溪鎮中的鎮民傳他是怪胎,就連親生父親也視他為禍根,欲殺之而後快。

    他所信任的只有這江冷水。

    瀏溪鎮中姓劉的大戶被人滅了滿門,鎮民口口相傳是當年的醜孩兒化作厲鬼索命;鯁水之上多了一艘行跡詭秘的鬼船,無人能在遭遇這艘鬼船之後生還。

    船鬼歸四通,就在這無數個夜晚,用他心中無處宣洩的憤怒報復這個讓他覺得恐懼的人間。

    歸四通其實也並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只是他的相貌讓他自卑,他的經歷又讓他內向。他也有話很多的時候,但通常都是在他的烏篷船中,對著他眼前將死的人,講述他的故事。

    “你覺得,我這樣的人該死麼?“這句話,通常作為歸四通一席話的收尾。

    他並不在乎對方的答案是該死還是不該死,他只是想問一問,或許是他真的想和人交流一下,哪怕是馬上要被自己殺掉的人。

    “啊……我覺得你是該死的,但不是該死在你小時候,而是現在。”船上的青年沉穩如一尊洪鐘,“難道你不覺得,你活的很可悲麼?”

    青年沒有給歸四通反應的時間,緊接著繼續說道:“我不是佛,不是仙,無意於勸人向善放下屠刀,只是覺得你所做的事情沒有意義而已。”

    “既然你已經報了自己的仇,為何又沉溺在過去的仇恨之中呢?為何又遷怒於那些如孩提時的你一般的無辜之人呢?”

    “如果你覺得世道不公,大可去改變這個世道;如果你覺得心如死灰,不如找一堵牆撞死。”

    “醜陋的不是你天生的相貌,而是你如今千瘡百孔的心。”這宛如心靈雞湯一般的話語好像每個人都能說出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在和歸四通交手之後活著說出來,“我之所以不殺你的原因,不是因為我講究什麼慈悲為懷,也不是因為我認同你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我不會划船,如果沒有你渡我過江,那我殺了你自己也得餓死在船上。”

    “但是……渡人不如渡己,你覺得呢?朋友。”

    這句“朋友”,也未必是這人的真心之語,聽上去更像是一句口頭禪,但這是歸四通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稱呼自己。

    歸四通在那人下船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鑽進江水裡逃走了,而這個說了一大通心靈雞湯的人也沒有再追到水裡。

    又過了許多年後,他又一次乘上了歸四通的船,此時的他無論是相貌還是名字都變了,但歸四通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雖然他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睛在光下看不清楚,但在夜裡卻比常人看的更加久遠、清晰。

    “幾年前我渡了你,今日你也渡我一次可否?”這話說得有些奇怪——當年明明擺渡是歸四通,青年只是一個乘客。

    但顯然他說的也並不是表面上的事情。

    “雖然如今的你是四海幫中的頭目。”喜歡叫人朋友的青年笑了笑:“但想必幫朋友一個忙也不算什麼難事吧?你覺得呢?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