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27. 慰藉 慰醉來擁被高眠,恁地有何不可。……<!>

 許蓴委屈道:“既是招待貴人,食物自然是豐盛為上。人知盛家是皇商,若是招待宗室貴人,還上些自家普通飯食,反被貴人嫌棄怠慢。更何況這京裡備辦宴席,也大多如此規格,並非我極力炫富。”

 “盛家海商,那些海珍於內陸貴重,於我們來說卻只是尋常,都是自家加工的。再則因著觀畫,那日光總有些陰影,觀畫顏色自然有差,既然是要賞鑑,我便想著用銀鏡反射燭光,便能看得更清些……”

 謝翊伸手按住了他嘴唇:“不必辯白……”

 許蓴感覺到那根手指在自己唇上按了下,耳根立刻滾熱起來,已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他原本滿肚子的委屈辯白,只恨不得拉住那李梅崖的手好生辯白,如今卻只盯著謝翊的面容。月下依稀能看到九哥披著自己送他的那件吉光裘,眉目一如從前冷傲

,看著他目光卻十分關切溫和。

 謝翊緩緩解釋道:“你如今年少,遇到事急著辯白,卻不知這樣時候如何辯駁,你都已落了下風。今日情形我聽說了,沈夢楨的反應,才是最符合朝堂攻訐的老辣反應,直接攻擊他立身不正,沽名釣譽,刻薄好名。”

 他看將手指收回,含笑道:“這才剛開始呢,來日你若是繼承了國公爵位,少不得也有這一天,御史風聞奏事,被彈劾的官員第一反應往往不是自辯,而是上書朝廷請辭。你可知道原因?”

 許蓴有些尷尬道:“我爹還年青得很,而且朝廷嫌他不中用,壓根沒差使。九哥說是什麼原因?”

 謝翊道:“官員們知道辯白如何,都已落了下乘,直接請辭,若是朝廷不準,那說明上峰尚且還要保他,君上對他還信任,請辭不準,朝廷諸官員立刻也就知道了皇上的態度,這尚且有回圜餘地,此時風向逆轉。自然會有另外一派官員去找那參劾之人的汙點來,同樣攻擊,一旦對方被抓住弱點攻擊成功,那對方所劾之事,便也都成了誣告。”

 許蓴:“……原來這就是不辯白的意思。”

 謝翊道:“你若和他當庭對辯,上折自辯,都應該是在塵埃落定的勝利後的補充,否則之前種種,都是無用,反而陷入了無限的糾纏和懷疑。”

 許蓴低聲道:“那若是真被人冤枉,難道能忍得住不辯白?”

 謝翊道:“被攻訐之後辯白,是人之常情,便連皇帝也不能免俗。昔日有個皇帝,被人議論得位不正,他尚且忍不住要下發詔書,向朝廷、向子民、向後世辯白。因此真忍不住,也不必責備自己不夠堅韌。”

 許蓴睜大眼睛看著謝翊,謝翊含笑道:“據我所知,從前有個大臣用人乳餵豬,蒸食後獻給皇帝食用。又有位官員喜吃黃雀酢,倉庫裡滿滿的全是黃雀酢。有官員母親只愛吃鴨舌,便每日宰殺鴨子數百隻只為取鴨舌。前朝內閣首相,出行要三十二人抬轎……”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之前墜馬死的攝政王,他的王府裡,用的都是青錢鋪地,他性好打獵,府裡養著獵犬寶駿無數,光是一日便能靡費千萬錢在飼料上,負責餵養獵犬和馬匹的狗奴和馬奴有上百人。”

 謝翊臉上微微露出了點諷刺的笑容:“攝政王若是如今還在,李梅崖當初受過他恩惠,看到攝政王如此奢侈,恐怕也不會當著客人直言諷刺。因此你卻當知道,旁人膽敢當面駁斥,確實就是因為你太弱,無權無勢,不能把他怎麼樣,只能安心受著。”

 “當然,除去背後故意帶李梅崖的人的用心不說,僅僅只說李梅崖此人,他是內閣大學士,又做過御史,便是皇帝他也能當面彈劾、進諫的,皇帝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他做御史的時候,滿朝文武哪個沒被參過,便是皇太后也被參過,也沒看哪個就真改了的。因此他批評你,你也不當差,吃用都是自家的,能把你怎麼樣,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必放在心上。”

 “於赤貧災荒之中的饑民來說,三餐飽食四季衣裳便已是奢;於寒士平民來說,繡袍緞履,佩金飾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為奢;於士大夫來說,酒池肉林、修建樓臺、蓄養姬妾、縱慾無度為奢。奢侈不奢侈,這是你自己心中當有個底線。總以惜物恤民為上,若是四體不勤還暴殄天物,那便過奢了。”

 許蓴愧道:“我知道了,九哥寬慰教導我,我都聽了。九哥之前住在我這裡,看到我生活奢侈,是不是也覺得不妥。”

 謝翊搖頭:“我只體會到卿赤誠待我之心。”

 許蓴並不怎麼信,眼睛只看向謝翊:“九哥這還是在寬慰我。我知道九哥其實頗為簡樸自律,不講究這口舌之慾。”

 謝翊輕輕笑了聲:“人皆有私,怎會無偏好。我小時候,有一年生病發燒,嘴裡什麼都不想吃,當時服侍我的一位媽媽便花了些銀錢讓廚房做了鰣魚豆腐湯來給我喝,我第一次喝,只覺得十分鮮

美,很是喜歡,全都吃盡了,還和那位媽媽說,晚上還想喝。”

 許蓴想象著小謝翊,定然也玉雪可愛:“我是看九哥挺喜歡喝魚湯的。”

 謝翊搖頭:“結果沒到晚上,我母親就帶著那位媽媽到了我房裡,命那媽媽跪著,數落她教唆我奢侈之罪。又與我說……我父親從前如何簡樸。這鰣魚百姓獲取極為不易,出水便死,從南方運到京城,耗費諸多人力。因著多刺,做起來也耗費人工,諸多人工人力,只為供應我一口湯,一旦形成份例,年年都要供應,此實為大罪,然後便當著我的面命人將那媽媽拉下去杖斃了。”

 許蓴震驚看向謝翊,謝翊看著他笑了下:“我當時也與你一般,十分愧疚,既後悔自己為著貪吃一口,害死了服侍自己的媽媽,又憎恨自己貪圖口腹之慾,不恤民力,不知自律,之後整整一個月沒有吃過一口肉。”

 許蓴震驚坐起道:“九哥,這不是你的錯!”

 謝翊微微一笑:“對,我後來才知道,那鰣魚原本就是廚房採辦預備供應給母親的。母親那邊一直是有單獨的廚房,想吃什麼都有菜單子送上去給母親勾選,廚子精心做來。莫要說鰣魚,什麼山珍海味但凡想到的都能供應。便是不應季的瓜果鮮菜,除了設冰窖貯藏以外,還有溫泉莊子特特搭了大棚,裡頭再點上炭火,種了時鮮瓜果來供她食用,每歲數千萬花費在這上頭。”

 許蓴睜大眼睛,謝翊笑道:“她這般待我,無非是要控制我罷了。當然,用的道理也很是光明正大。直至今日,我每吃一口貴重難得些的食物,穿略微靡費人工一些的東西,便有罪惡感,覺得那是民脂民膏,不該享受。”

 許蓴不由自主伸手握住謝翊的手:“九哥!”他自幼錦衣玉食,從未在這上頭被苛待過,他只隱隱知道九哥應當出身高貴不凡,權勢傾天,卻沒想到九哥竟是如此被嚴苛管教,心中不由又憐又惜,只恨不得沒有早日遇見謝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