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卷 作品

第69章 第 69 章

 蕪州雖然距離垣陵不遠, 但是乘坐馬車,也需要三個時辰。

 明楹到最後稍微覺得有點兒睏倦,車中的小几又太過堅硬, 她想了想, 準備枕在傅懷硯的膝上小憩一會兒。

 她剛剛躺下, 突然聽到傅懷硯帶著點笑意的聲音。

 “怎麼。”他抬手將她的腦袋護好,“睡在這裡, 皇妹這是在考驗孤的自制力?”

 明楹抬手握著他的手指, 悶聲道:“若不是皇兄昨日晚上……”

 她頓住, 很快又接道:“我也不會睡不好。”

 傅懷硯嗯了聲,手指繞著她的落在身側的髮尾,“嗯, 怪孤。”

 認錯態度倒是很好。

 明楹確實是覺出一點兒睏倦,況且此時又是夏日,午後難免帶著倦意。

 她現在枕在傅懷硯膝上, 身際都是瀰漫著檀香味。

 很像是從前前往佛寺之中,山中霧氣瀰漫,晨霧中清冽的尾調,又像是簷上積雪, 消融如滴澗。

 明楹突然想到, 傅懷硯從前年幼時曾經在佛寺之中待過一段時日, 分明滿身淡漠,可卻並非是不墮十丈軟紅。

 她見過很多朱漆描金的神佛,廟宇高堂中, 漫天神佛在上, 滿室輝煌。

 佛渡眾生苦厄, 是以面相所見, 大多是悲憫眾人的慈悲。

 可是總有些神佛,低眉只為你而來。

 她意識半昧,然後突然輕聲開口道:“其實皇兄,我從前的確是沒有想過要再回上京。在我入了宮闈以後,上京於我來說,就只是濃重的,看不見盡頭的硃紅宮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母親都坐在殿外的廊廡中,看著宮牆之上盤旋的鳥雀,日漸清瘦。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日後可以的話,一定要離開這裡,無論是怎樣都好,日後都不想留在宮牆之中。”

 “其中困囿的,是母親凋零的一生。為帝王者,大多不會為情愛所囿,先帝更是如此,我母親於他而言,不過是一隻看上去柔順而精美的鳥雀,他閒來無事,就來逗弄幾下,即便只是一時興起,也多的是人願意為他籌謀。他信手之際,就是被關在金絲籠中的雀鳥一生的命運。”

 她的聲音很輕,幾近只是低語。

 半明半昧的光覆在明楹的眼睫之上,她在傅懷硯的懷中,很輕地蹭了一下。

 “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想過步母親的後塵。即便是當真對皇兄動心,於我而言,也不過只是春日落雨,轉眼就消散得了無痕跡。”

 “籠中鳥,池中魚,寥寥幾語,是我無數次想掙脫的命數。所以我那時遇到霍離徵的時候,是想著讓他成為我掙脫命數的依仗,也是我權衡利弊以後的抉擇。皇兄所言的所謂仰慕,其實也是我在努力不露痕跡地給他留下印象。”

 她似乎在自嘲,“皇兄高高在上,恐怕終其一生,也未必會有這樣處心積慮想要討好別人的時候。”

 傅懷硯手指順著她的脊背放在了她的肩側,默不作聲地聽她開口。

 坦誠的剖白,一覽無餘的過往。

 若不是突生變故,她本該是被一生嬌養長大的小姑娘,如他們當年初見一般無憂無慮。

 而不是如她現在所言這般,殫精竭慮,權衡利弊。

 他本該介懷的那些過往,介懷自己並非是她的順位選擇。

 現在,卻又只剩下心疼。

 “我並未全然不知曉皇兄對我或許也有些許情意,可畢竟也只是臆斷,這些買定離手的豪賭,我不敢賭。但是皇兄,大抵有些心動的確是後知後覺,覆水難收。”

 她纖細的手抬起,輕輕捏了一下傅懷硯的手腕。

 “上京於我的回憶,不僅僅是深不見底的甬道,還有年少時家中春日盛開的梨花,母親親自煮的鯽魚湯,父親俯身為我撣去的雪。”

 “所以傅懷硯,”她聲音恰如喁喁細語,卻又很堅定。“我已經想明白了。”

 這是在回答傅懷硯當日來到垣陵的時候,問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