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番外一 不息養小嬴政（下）……
正廳之中除了嬴子楚和安國君之外，還有其他的許多人在，其中有兩個婦人格外引人注意，一個年齡稍大些，坐在主位應當就是華陽夫人了，另一個則是牽著一個比嬴政略小的男童，站在嬴子楚身側，想必是嬴子楚的新夫人。
嬴子楚顯得有些焦躁，趙姬和嬴政一踏入廳門，嬴子楚就迎了上來，還是華陽夫人輕咳了一聲，嬴子楚的腳步才瞬間停住。
他給趙姬和嬴政打著眼色，讓他們先去見過安國君和華陽夫人。
趙姬和嬴政便先見過了安國君和華陽夫人，安國君是一個體態略有些胖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頗為和藹，華陽夫人則顯得十分端莊，嬴政對她行禮的時候，她也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不以為意。
安國君並不太在意趙姬和嬴政，他有很多個兒子，就連嬴子楚也只是因為記在華陽夫人名下，所以才略微得他一些青眼，更不用說贏子楚的兒子了。
儘管嬴政是他的孫子，可安國君又不止這一個孫子。
倒是嬴子楚舒了一口氣而後就迎了上來，他第一眼並沒有看趙姬，而是看向了嬴政。
看到嬴政和他有六分相似的小臉，嬴子楚長長嘆了口氣，喉頭滾動了一下，卻不知道該對自己素未謀面過的孩子說什麼話，只能又看向趙姬，臉上滿是唏噓：“這些年，委屈你們母子了。”
趙姬的眼眶頓時紅了，她輕輕柔柔喚了一聲：“良人——”
卻是未語淚先流，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趙姬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哪怕在最困難的時候也從來不委屈自己的臉，所以儘管已經八年過去，可趙姬依然容貌絕美。
此時嬴政也十分入戲的換上了一副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的表情，八歲的稚子仰頭看著自己素沒蒙面過的父親聲音滿是顫抖：“爹。”
儘管沒有流一滴眼淚，可這副脆弱又故作鎮定的模樣，還是讓嬴子楚心疼不已。
嬴子楚在拋妻棄子這方面十分果斷，可他的確是一個有些良心的人。
從呂不韋身上就能看出來，呂不韋將嬴子楚帶回秦國之後，嬴子楚果然沒有忘記呂不韋而是上下打點引薦呂不韋，讓呂不韋從一個商賈一躍而成了安國君身邊頗受重用的門客。日後更是在他登上王位之後就立刻任命呂不韋為國相，臨死之前還將嬴政託付給他。
此時看到梨花帶雨的趙姬和故作堅強的嬴政，嬴子楚頓時心如刀絞一把就攬住了趙姬和嬴政，聲音也哽咽了起來：“我的妻，我的兒啊。”
如此感人淚下的畫面看得一側的趙不息目瞪口呆。
她就說她能拿影后的演技肯定是遺傳她爹的。嬴政分明對嬴子楚一點感情也沒有，從這麼多年來嬴政一直沒喊贏子楚為父親，而是一直稱呼他先王，趙不息就能感覺到嬴政對嬴子楚沒什麼感情，唯一那一點尊敬估計也是看在嬴子楚好歹把王位傳給他的情分上。
可要沒有這麼多年的瞭解，單看眼前的場景趙不息恐怕真以為嬴政是一個渴望父愛的可憐小孩呢。
趙姬和嬴政被分到了一個小院子，嬴子楚是有自己的府邸的，不過因為他想要討好華陽夫人，所以便留在了安國君府內時不時就去陪伴華陽夫人刷好感。
剛安定下來，第二日趙姬就急急忙忙出門了，也沒有告訴嬴政她去幹什麼，不過嬴政和趙不息都覺得她應該是去找呂不韋了。
“你要不要也出去逛逛？”待到院子中沒人以後趙不息才又從嬴政身側出現。
“嬴子楚的新夫人和她的孩子必定著急想要找我麻煩，我出去做什麼？”嬴政手中握著一卷竹簡，淡淡瞥了趙不息一眼。
趙不息撇撇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的小嬴政明明是她帶著長大的，為何還會跟她爹越來越像，這張臉上的表情是一天比一天嚴肅。
嬴政甚至拒絕了她，就在她主動提出要把她的得意本事爬牆和爬樹交給嬴政的時候！
這是兩門多好的手段啊！她爹就是不會爬樹，才會每次揍她的時候，都被她爬到樹上或牆上輕鬆躲過去。
“你要是想要讀書，可以先讀一讀《商君書》。”趙不息提醒嬴政，“自從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君王就一直以法家治國。”
“《商君書》？你不是教過我嗎？”嬴政有些疑惑。
趙不息言簡意賅：“我教你的那版不是原版。”
她教給嬴政的那一版是嬴政教給她的那一版，其中加入了嬴政許多自己的見解，和嬴小米時期的《商君書》出入頗大，其中加入了很多嬴政一統天下的思想和他統一天下之後治理天下的思想。
其中還綜合了韓非的《韓非子》，以及大量經過實驗而證明出的法家治國原理，可惜嬴政對著書立傳不感興趣，要不然趙不息覺得“法家集大成者”的頭銜可能就不是落在韓非頭上，而是落在她爹頭上了，畢竟嬴政那一套學問是真的經過了實踐考驗而後凝練出來的。
嬴政想要一本《商君書》還是容易的，這本書在秦國是王室必讀書目，安國府中就有許多卷。
迅速翻了一遍《商君書》之後，嬴政皺起了眉。
“遠比不上你教我的那版。”嬴政道。
那當然了我交給你的那一版是經歷過千古一帝那麼多年的帝王生涯實踐然後改動出來的肯定比現在的這一版要好太多了。
趙不息心想。
看到趙不息並沒有反應，嬴政也就知道這件事他問不出來什麼了。
嬴政將手中的《商君書》攤平放在身前的桌案上，他跪坐在桌案之後，盯著桌面上攤開的竹簡，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嬴政意識到，一個巨大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秦國現在的君王崇尚法家，而他學過的東西是超越了現在秦國內法家所擁有的學問。
過了許久，嬴政緊繃的肩膀忽然鬆了下來，他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微笑。
初到秦國要給自己找一個靠山。
他的娘選擇了呂不韋，不過如今嬴政覺得他能找到一個更大的靠山。
嬴政很快就見到了他為自己選擇的大靠山。
就在祭祀完宗廟之後。
嬴稷好奇地看著這個忽然跑到自己身前的小傢伙。
“您就是我的曾大父嗎？”嬴政仰起臉詢問嬴稷，而後不等到嬴稷回答他就自言自語，“您就是我的曾大父，我祭祀先祖的時候見過您。”
嬴稷望著自己眼前這個小東西，這才想起來他是誰。
“你是子楚的兒子？”嬴稷輕笑著彎腰看著嬴政。
嬴稷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他的壽命只剩下了一年多，或許因為病痛抽走了他的精力，贏稷如今看起來並不像是戰國指定大反派，而更像是一個遲暮老人。
嬴政點了點頭，他舉了舉手中拿著的一卷羊皮卷，然後在嬴稷面前攤開，這是一幅七國的地圖。
“曾大父，您為什麼不把這六國的土地都給打下來，讓大秦統一天下呢？”嬴政的第一句話就讓嬴稷震驚。
一輩子生活在陰謀詭計之中的嬴稷第一反應就是嬴政這話是旁人教他的，可轉念臆想，無論是他的兒子安國君還是孫子嬴子楚，都只是守成之君，守得住秦國，但絕非能夠有魄力橫掃天下的虎狼之主。
於是嬴稷打消了嬴政是受人指使的猜測，他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自己面前這個他只見過一次的曾孫。
一看之下，卻更加驚訝。
小小年紀不卑不亢，鎮定自若，看著他的眼神毫無畏懼。
嬴稷頓生欣賞之意，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看到自己的子孫後代之中出了一個有能力的子孫更讓行將就木的老人更開心的事情了。
“哦，你覺得寡人應該將這些土地通通打下來嗎？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
嬴政指著地圖上的韓國：“先打下來韓而後再攻打趙，然後是魏國和楚國，最後再攻打燕國和齊國，這樣不就能夠統一天下了嗎？”
嬴稷看著地圖，一雙已經渾濁的雙目隨著嬴政手指的軌跡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啊，這樣就能夠統一天下了。可秦國現在沒有那麼多的軍隊能夠去攻打六國啊。”嬴稷的聲音中免不了有感慨。
嬴政當然知道秦國現在沒有那麼多軍隊了，趙不息給他講課的時候還專門提到過這事。
“但是我們比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強，為什麼不逐個消滅他們呢？”嬴政又問。
嬴稷告訴嬴政：“如果逼急了他們，各國的軍隊就會聯合起來，共同抵禦秦國。幾年前，秦國曾經在常平打敗過趙國，可是魏國的信陵君又帶領魏楚韓三國的聯軍我第一起攻打秦國，讓秦國在長平之戰中奪來的土地又再次丟失了。”
嬴稷並不指望自己能夠跟一個八歲的稚子說清楚秦國和六國的局勢關係，更加不指望嬴政能夠說出什麼見解來。畢竟這個難題連他自己都想不到解決的方法。
可嬴政卻只是沉默了一會，而後就歪著頭告訴他：“我覺得六國並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聯合起來的，我讀過史書，六國曾經多次聯合在一起攻打秦國，可是並沒有消滅秦國，他們總是內部吵起來然後合縱失敗，反而是秦國一年比一年更加強大，六國一年比一年更加弱小。”
“所以我覺得以後會有一天六國再也聯合不起來，那個時候秦國就可以一個一個地把六國都消滅掉了。”
嬴政的聲音很稚嫩，可嬴稷卻彷彿聽到了天籟之音一樣盯著嬴政看了許久。
而後哈哈大笑。
“我秦國有如此後人，六國又算得上什麼呢？”嬴稷牽著嬴政的手，一步步帶著他走向咸陽宮的大殿。
“寡人記得你的名字是政？先前一直生活在趙國是不是？”嬴稷看上去很高興。
他問嬴政：“那你覺得若是秦國和趙國在打仗，會是誰贏呢？”
“秦國。”嬴政毫不猶豫。
“哦，你為何會這麼覺得？”
“因為趙國人都不想打仗。”嬴政告訴嬴稷，“趙國每一個黔首都不想打仗，而且趙國的貴族很多，貴族子弟並不打仗只有窮黔首才會被逼著上戰場，他們都不願意打仗。”
嬴稷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說得沒錯，六國的人都不願意打仗，而我秦國的人都願意打仗，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軍功制，我讀過《商君書》的。”嬴政的語氣略帶炫耀，就像一個渴望得到大人誇獎的孩子一樣。
“你還讀過《商君書》……”嬴稷拉著嬴政，二人的影子在夕陽下越拉越長。
是日，咸陽宮給安國府傳信，說君王喜歡嬴政，將他留在宮中幾日。
第二日，安國君和華陽夫人就同意了贏子楚想要讓趙姬做正妻的請求。
至此，嬴政成了嬴子楚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躺在咸陽殿宮頂上聽著嬴政故作幼稚討嬴稷歡心的趙不息嘆了口氣。
她本來以為自己撒嬌的本事是無師自通的，沒想到居然是遺傳的啊。
或許是霸主之間會互相欣賞，總之嬴稷十分喜歡嬴政，往後的幾個月，嬴政待在安國府的時間反而比不上待在咸陽宮的時間長。
嬴稷甚至在和臣子討論政務的時候都帶上嬴政，甚至將他摟在懷裡告訴左右“政必為雄主也”。
連帶著嬴子楚在嬴稷眼裡都有了存在感，爹寶男的安國君更是明晃晃將嬴子楚當做了自己的繼承人——他爹的眼光準沒錯，嬴政以後要繼承王位，那麼嬴子楚就得先繼承他的太子位置。
等嬴子楚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驟然發現自己竟然父憑子貴了。
嬴子楚：心情複雜jpg.
他努力討好華陽夫人不就是為了爭奪安國君的注意力，日後好繼承王位嗎。
現在倒好，他這邊討好華陽夫人還沒有，結果他兒子倒是先把秦國最大的boss給攻略成功了。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嬴稷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嬴稷乾脆把嬴政帶在了身邊，悉心教導，然後驚喜地發現，在處理政務上嬴政彷彿生來就會一樣，儘管因為初學的緣故還頗為生疏，但是看法卻十分有大局觀，有時候甚至比嬴稷自己的想法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