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躍 作品

第89章 第 89 章



 裴安看著跟前的送信人,目光恍惚,半晌都沒回應。


 同他一樣,她沒往回走。


 回臨安了......


 仔細一想,這樣的結果,似乎並不意外,他早該想到。


 之前她纏著自己要回臨安時,便說過,“我既然嫁給了郎君,便是裴家的人了,郎君給我的好處我都沾了,責任我也應該揹負,郎君要同阿舅阿婆兩個小叔子報仇,我豈能去躲清淨,待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我該如何去面對他們。”


 她腦袋聰明,什麼事都瞞不住她。


 明知道自己回了江陵,她卻仍然替他回了臨安,感情固然是牽絆,但也是一道盔甲,在他放棄一切全心全意為她著想時,那個人也在為了自己甘願冒險,給了他同等的回應,告訴他深陷其中的並非只他一人,她也在為著他考慮。


 此時他擔憂她安危的同時,心田又冒出了一股熱流,漸漸升溫,燃得他胸膛陣陣發燙,又酸又脹。


 報信的人稟報完便退了出去。


 裴安一人呆了一陣,慢慢地走去案前,伏案一筆一筆地寫起了書信。


 國公府此時定已被監管了起來,所有進國公府的信件,都會經趙濤之眼,信中沒提重要之事,只寫了一些瑣碎之事。


 天氣如何,吃了什麼,歇息得如何,又告訴她不用擔心,北軍暫時已退,沒寫什麼事,不知不覺字跡已是滿篇。


 末尾時落了一句:定不負,相思意。


 夫——裴安。


 —


 臨安。


 離重陽還有五日,童義從街市回來,抱了一堆的新緞子,交給了府上的裁縫,“夫人說換季了,給大夥兒都添幾件新衣。”


 送完緞子回來,童義關了門,才同芸娘稟報道,“夫人,柳巷有了消息,建康知州今日派人遞了摺子進宮,請求重陽節進臨安,為皇上獻花車、舞女慶賀。”


 芸娘正在挑珊瑚珠子。


 上回在建康被騙差點買到假的,回來臨安後,便讓童義打聽,花高價錢,買了幾批上等的真貨回來,再從中挑出成色好的,打算自個兒串。


 同童義說完,她停了手裡的活兒。


 建康的知州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委實不太好,這回倒是辦了一件好事。


 如今皇帝尚還在夢裡,也是最放鬆警惕之時,鍾清的人和張治能不能進來,還得看皇后娘娘去推一把。


 她轉頭看向青玉,“遞信給宮裡,告訴皇后,時機到了。”


 —


 自從襄州傳回捷報,擊退了五次北軍,又得了鳳凰靈石,臨安城內的百姓開心,皇帝也開心,往日不想上朝,是懶得聽朝堂上那些臣子要麼咄咄逼人,要麼勾心鬥角,今天彈劾這個貪了,明兒又彈劾那個貪了,如今不一樣,朝堂上的風氣完全變了,一股清風,所有的臣子都對他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上奏的摺子,也都是好事兒。


 不只是建康,附近的幾個知州都來了摺子上奏,要來臨安獻花車。


 比起之前,如今的景象,儼然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想起近日皇后因張治的死,同他慪氣,一直悶悶不樂,昨兒更是倒在床榻上熬上了藥,他過去探望,聽她同身邊的婢女說起她年輕時見過的花車鼓舞。


 一個賣茶的商戶,豈能同他一國之君相比。


 她喜歡看熱鬧,他便讓她見識一下何為真正的熱鬧,所有上表要進臨安獻歌舞的摺子,皇上都應承了。


 且下令重陽當夜不禁宵。


 從朝堂上回來,底下的太監又遞給了他一份名冊,“陛下,適才王老夫人派人送來的,說是重陽節快到了,打算帶幾個禮佛的婦人去安國寺,祭拜靈石,替南國和陛下祈福。”


 這事皇帝知道。


 王老夫人那日進宮,獻上了自己親抄的一份佛經,虔誠地道,“既是天賜的靈石,便應該受香火供奉。”


 王老夫人的父親,乃父皇當朝時的大儒名家,與秦閣老齊名,但比起秦家那個老頑固,王老夫人明顯通透得多。


 這些年她從不參與朝政,只默默替皇室禮佛,也不攀附權勢,屋裡的幾個後輩,除了那位三娘子意外嫁給了裴安之外,旁的幾位公子姑娘許下的親事,都是中規中矩的門戶,算起來,還沒他王家門第高。


 皇帝對她王家的印象不錯,她說的沒錯,靈石確實應當移去寺廟。


 當日皇帝便讓人將靈石他抬去了安國寺。


 王老夫人便提出要親自攜城中命婦,去上香抄佛,今日當是已擬好了名冊,皇帝從太監手裡接過,展開掃了一眼,都是一些禮佛的婦人。


 意外地,國公府老夫人也在列。


 皇帝臉色一亮,倒覺得甚是滿意。


 裴家老祖宗,先烈裴國公的母親,要親自替他禮佛求福,怎不讓他高興。


 正好讓臨安城的百姓瞧瞧,誰才是這臨安的主子,這天下的主子。


 “大儒之後,果真不同,還是王老夫人會辦事。”皇帝誇了一句,同王恩吩咐道,“告訴王老夫人,朕準了。”


 —


 裴安的書信到芸孃的手中時,已是重陽前一日。


 老夫人明兒早上就得出發去安國寺,鍾清那頭已經聯絡好了,明夜進城後會立馬去安國寺,接老夫人出城。


 芸娘心頭一直繃著,早早起來,便讓青玉收拾東西,替老夫人裝上了馬車。


 出了臨安一路顛簸,怕她受罪,芸娘讓青玉墊了好幾床被褥在榻上,收拾完,才去了老夫人院子裡,陪著她說了一個下午的話。


 怕她不願意走,芸娘沒提前告訴她,她已交代好了王家祖母,等到了安國寺,再告訴她。


 晚飯,芸娘也留在了裴老夫人屋裡,裴老夫人讓廚子照著芸孃的胃口做了一桌子菜,芸娘還是沒什麼胃口,裴老夫人看在眼裡,心疼地道,“怎麼臉色還越養越差了,這害喜啊,最是磨人,吃不下也得吃一些,別敗壞了身子。”


 芸娘乖乖地點頭,扒了兩口飯。


 旁邊明嬸子一笑,逗趣兒道,“少夫人這肚子裡的孩子,多半也是想自個兒爹了,不見著人不消停。”


 話音剛落,府上的小廝突然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封信,神色高興地同老夫人問完安,又看向芸娘,“少夫人,世子爺來信了。”


 信件走的是明面,今兒侍衛才送到。


 裴安留在襄州的消息,裴老夫人早就知道了,芸娘也沒藏著,當著老夫人的面拆開信封,取出信箋展開。


 祖孫二人的頭頓時湊在一塊兒,齊齊瞧了過去。


 開頭便是:吾妻寧寧。


 “寧寧?”裴老夫人一愣,看向芸娘,笑著道,“這閨名好啊。”


 芸娘臉色一紅,所幸信裡沒什麼要事,說的都是瑣碎,也提到了老夫人,讓她保重身體。


 “這麼遠來一封信,就一篇,一眼便到了頭,白瞎了他狀元的名頭。”裴老面兒上說得輕鬆,眼眶卻陡然生了紅。


 芸娘心下酸了酸,面上未顯,笑著道,“要是寫多了,就不像郎君了。”


 “也是,就他那悶葫蘆,能寫這麼一篇,已是難為他了。”自裴安走後,平日裡老夫人很少提起他,可如今那神色中全是牽掛。


 白髮人送黑髮人,死得死亡得亡,跟前就只剩下那麼個孫子了,她能不掛記嗎......


 芸娘收了信裝好,握住老夫人的手,輕聲道,“祖母放心,裴家兒郎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君文能點狀元,武能擒賊,即便是到了戰場上,也是英勇之將,這臨安城是他的家,芸娘相信他很快就能回來,這些年郎君與祖母相依為命,在這個世上,他可只剩下祖母一個親人了,祖母定好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不要讓他擔心,免得等他回來,又要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