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34章 劍出山河



 狐狸叫道:“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直接參破林別敘的道行?這本就是白澤妖力所化,是他祖宗,我只是一隻狐狸!”


 傾風不屑道:“你怎麼那麼沒用?好歹跟在先生身邊學了幾個月啊!”


 狐狸挽起袖子正要與她理論,一道鐘聲忽從天際傳了過來。


 這次的鐘鳴與以往暮鼓晨鐘的報時不同,尤為的雄渾亢亮。傾風兩手捂住耳朵,也無法擋住它的威勢,似是直入心門,在腦海中震響。


 鐘聲穿過雲層、透過山峰,一路飄蕩了數十里範圍。


 遠在京城的百姓們停下手裡的動作,仰頭眺望刑妖司的方向。


 白鳥從晴空中飛掠而過,高亢鳴叫。烏黑的瞳孔倒映出鱗次櫛比的樓房,與重巒疊嶂的群山。振動翅膀朝高處飛揚,奔著浪濤似的山脈急飛而去。


 “咚——”


 張府後院,張虛遊猛地從床上躥起,趴到窗戶前,透過戳破的孔洞朝半空張望。


 刑妖司後山,陳冀撿著木柴放進爐膛,動作一頓,起身面向最高處的劍閣。


 柳隨月停下背誦的聲音,與院內眾人一同屏息。


 季酌泉抱劍走到空地,脫掉劍鞘,朝峰頂鞠躬。


 謝絕塵靜立在白澤身前,視線低垂,抱拳行禮。


 “咚——”


 第三聲鐘響,屹立的群山似都被聲浪撼動。


 傾風頭疼道:“好吵。”


 狐狸說:“你敲鼓的時候更吵。”


 “真的嗎?”傾風惡意地說,“我自己是聽不見的,那我下次多敲幾聲。”


 狐狸呲牙:“你做個人吧!”


 “咚——”


 鐘聲敲到第四下時,傾風眼前驟然一變。


 視野中的青石地磚與灰白長階都變得朦朧,眼前出現一個如水墨畫就的模糊長影,站立在邈矣難尋的仙山之上,好似隔著千萬裡遠,可一舉一動又能清晰映入眼簾。叫人生出一種正在窺視天道的卑渺。


 只見虛影執劍朝前一禮,隨後甩動長劍開始揮舞。


 劍氣猶如灰墨,在虛影周身環繞。那劍舞得極為流暢,似與周遭的雲水化為一體。


 引天地之氣機,盡斂於一劍。


 風聲縈繞在颯颯劍聲之中,灰墨隨著劍意被甩至遠處,點點灰色化成細雨,飄了下來。


 頃刻間天空便是靡靡小雨。


 細碎的雨珠重新落在劍身上,被劍刃擊成更為零碎的水花,華光熠熠,帶著難以參透的奧妙。


 傾風試圖記住那每一式絕妙的劍招,可大腦總是放空,只餘下虛影屈膝、旋腰、抬刺的動作,帶著浩然的正氣與激昂的劍鋒。


 “咚——”


 第五道鐘聲出現,似驚醒了沉寂在深山的英魂,越來越多的虛影出現,或持劍,或負手,或捧書,或策馬。


 玉盤砸落似的雨水聲之外,又響起一陣浩浩蕩蕩的吟誦。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


 傾風目不暇接,耳畔盡是人族先輩留下喟嘆,不屈的筋骨留在山河劍的劍意之中,彼此交錯層疊,隨著鐘鳴瞬間傳遞而來,縱是不明其意,心神也隨之震顫。


 “咚——”


 第六道鐘聲之後。


 群山皆寂,一渾厚低沉的聲音響徹天地,問道:


 “後生,你為何執劍?”


 人族先輩意志所化的虛影,背過身在虛空中漫行,追風趕月,瀟灑狂放,似遊蕩在歷史長河之上。


 天水共色,震撼莫名。遼闊山河,盡於足下。


 雖然無聲,可彷彿能聽見他們的暢懷大笑。


 空中的聲音又問了一遍:


 “後生——你為何執劍!”


 傾風張開嘴,腦海中不斷重複著這一問,卻無言應答。


 “咚——”


 第七道鐘聲響起,所有虛影頃刻消散,那直叩心靈的問詢也歸於塵土。


 眼前重是一片空曠,彷彿方才種種皆是幻覺。唯有心臟還在胸腔中過速跳動,難以平復。


 傾風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狐狸推攘著她的肩膀,高聲呼喚,才遲鈍地轉了下頭。


 她輕聲問:“我剛才看見的是什麼?”


 “是先生觸動了山河劍的劍意。”狐狸說,“持劍大會要開始了!”


 傾風恍惚地“哦”了一聲。


 二人坐在簷下,聽到空靈的風穿過山谷而來,一時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


 過了許久,傾風才發現前方的青石板已被雨水打溼,顏色一塊塊地斑駁。


 傾風往後一靠,兩手撐著地面,長吐一口氣,說:“下雨了。”


 狐狸說:“是啊。”


 二人看著階前雨落,打溼滿地的雜草,敲碎盛開的春花,浸透翠綠的山林。柔情春風吹遍十里,群芳春草連成一片。


 白澤睜開眼睛,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微涼的雨絲,輕聲叫道:“別敘。”


 林別敘坐在簷前的棋盤邊,隨意應了聲:“嗯?”


 白澤說:“若我哪日深寂,你能否為人族出山?”


 “我才不要。”林別敘捻著棋子落在邊角,笑說,“同你一樣沾染俗世塵土自尋苦吃?我若深隱,不定還能活個千百年。誰愛趟這渾水便誰去,紅塵似夢,於我不過流水浮雲。”


 白澤收回手,側眸淺淺看他一眼,未再請求。


 雨勢漸小,金色日光又探出雲層,只剩薄薄殘雨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