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信
太久沒動筆,宮憫初時還有些生澀,廢了一兩張才畫好。
燕昭翎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焦灼,指尖捏著腰間掛著的香囊,待宮憫說“好了”,他才不自覺的鬆了口氣。
宮憫的丹青是極好的,他擅長畫人,最擅長畫美人,年少時沒少畫過燕昭翎,只是那些畫像後來被蟲蛀了,他如今也沒留下幾幅。
畫上的人很傳神,眉眼都很靈動,只是……
燕昭翎垂眸看著他身旁畫著的牡丹,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抵著畫紙的手一蜷,畫紙皺了些。
“怎麼了?不好看?”宮憫看了一眼畫,“是許久沒畫過了,有些生……”
“為什麼要畫牡丹?”燕昭翎嗓音低沉的問。
“嗯?”宮憫說,“隨手加了幾筆。”
“為什麼?”燕昭翎又問了一遍,這麼多花,偏偏是牡丹。
他第二句這話出來,氣氛便開始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了,宮憫看向他黑沉的臉色,看出了他的不喜,這牡丹不知是戳到了他哪處不舒服的地兒,宮憫拿起毛筆,就要劃掉那牡丹,燕昭翎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幹什麼?”
“你不喜,那就不要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可莫要置氣了。”
“……不必。”
“那你和我說說,為何不能是牡丹?”
燕昭翎繃著唇,沉默片刻,道:“上回夜裡,你和我睡時,叫了聲小牡丹。”
宮憫愣了愣。
“究竟是何人,叫你如此——念念不忘。”他攥著他手的力道收緊。
宮憫再低頭看畫上牡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哈”的笑了兩聲:“你為何不直接來問我?”
“若你已忘,我再提起,豈不是給我自己尋不痛快。”燕昭翎道。
牡丹是華中之王,國色天香,一度受美譽,宮憫道這小牡丹,不是旁人,還有一話,道是何人不愛牡丹花,足以見這牡丹是怎般的國色天香,他偏過頭,輕佻道:“若是死在王爺這朵牡丹花下,當真是做鬼也風流。”
燕昭翎:“……”
“因而,這小牡丹,不是旁人,是王爺。”宮憫道,“畫上牡丹,也只覺這牡丹襯你,要說念念不忘,嗯……確實叫我念念不忘。”
“……”
“王爺上哪去呢?”
“莫跟著我。”燕昭翎咬牙沉聲道。
宮憫得了趣:“小羽毛~”
“……”
“小雛菊~”
“你——孟浪!”
“嗯?我說院中的小雛菊開得可真漂亮。”
“……”
“前些時日王爺是看上了戲樓裡的誰了?”
“什麼戲樓?”
“身段好的那位。”
“……”
“唉。”宮憫吊兒郎當嘆氣道,“家花終究是沒有野花香。”
……
十二月中旬,下了一場雪,四下白雪皚皚,年底,京城門外,宮憫遙遙看見一隊車隊行來,馬車停下,車簾掀開,一美婦從車上下來,宮憫上前攙扶:“母親,天冷,便不要出來吹冷風了。”
他母親看著他,又朝他身後看了眼,還是下了馬車,禮數週全的與燕昭翎行了禮,燕昭翎越是緊張,臉色越發的冷,不怒自威。
一行人入京,去了翎王府上,還沒到用膳時,燕昭翎待得渾身不對勁,給了他們母子談心的空間,頂著風雪回院子裡練武去了。
“乖兒,是不是他逼你的?”
燕昭翎一走,他母親就面露擔憂的問。
“母親。”宮憫笑了,“你可見過誰能逼我的?”
他母親擔憂不減,只覺這閻羅王爺是個不好相與的,宮憫和他在一起,是要吃虧的。
“你先前信中問我蠱一事,莫非就是他?”
“唰”——長.槍帶過的風掃過了白雪,燕昭翎心中不如意,他不是看不出宮憫母親對他的疏離,藉此發洩著心中鬱鬱不樂。
槍頭掃過了樹枝,漫天的雪飛揚,旁邊傳來一聲“王爺好身手”,他轉過身,才見宮憫不知什麼時候來了。
“不多陪陪你母親?”他收了槍走過去。
宮憫把暖爐拋給了他,接過了他的槍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母親累了,先歇下了,晚膳再叫她吧。”
燕昭翎“嗯”了聲,往回走時,身後一道力道襲來,宮憫攀住了他肩頭:“心裡頭不痛快?”
“沒有。”
“你有。”
“……”
“小羽毛。”
“嗯?”他突然這麼正經叫他,燕昭翎轉過了頭去。
宮憫拿著長槍折下了枝頭一枝花,恰恰在他轉頭時扔擲給了他:“你只看著我就好。”
“……花裡胡哨。”
“你喜歡。”
也不知宮憫和他母親說了什麼,晚膳時,燕昭翎能感覺到婦人在觀察他,他不露聲色,因桌子底下一隻腿在蹭他的腿,燕昭翎拿著筷子的手一抖,險些飯都沒吃好。
宮憫只是想逗逗他,沒想到他反應這般大,沒再折騰他。
每到年關,翎王府上常是冷冷淡淡的,今年有了些許的不同,門前掛上紅燈籠,府上樣貌都煥然一新。
今夜街上有花船巡遊,船隻上燈火通明,船上樂聲陣陣,佳人翩翩起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才子岸邊吟詩作對,好生熱鬧。
宮憫手中拿著一個糖人,這糖人是方才路邊買的,畫得燕昭翎,身旁燕昭翎手上也拿著一個糖人。
“王爺還不吃?等會就要化了?”宮憫咬了糖人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齒間散開。
船從兩人眼前劃過。
燕昭翎:“好看嗎?”
“好看啊。”宮憫道。
燕昭翎扯了下唇角,看了眼遠去的花船。
宮憫意識到,他方才問的不是糖人,他也不解釋,勾了勾唇,湊到燕昭翎耳邊,道:“不及王爺美。”
燕昭翎:“巧言令色。”
“實話實說。”
“哦?那你好生說說,美在哪?”
“不可比擬。”
方才還說不及他美,這回又道不能比,男人的嘴果真是不能信的,他問他為什麼不能比。
宮憫說:“差在……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燕昭翎:“……”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般說來,差就差在“情人”二字。當真是一點也不收斂他的愛意,不知羞。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宮憫在他耳畔笑吟吟調侃,“已有珠玉在側,又叫我哪還看得下別的。”
這話中美人和珠玉是誰不言而喻。
此處人多,大家都在看那花船,還有人在河邊放花燈,水面上飄的都是荷花燈,河中倒影隱隱綽綽。
燕昭翎抿了抿唇,垂下的手輕輕碰了一下宮憫的手背,宮憫一隻手拿著糖人吃著,一隻手垂落在身側,好似沒發覺他的觸碰,他又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宮憫還是沒動,而後,他放肆的握住了宮憫的指尖,宮憫動了,卻是將他的手往更緊的方式握了握,嚴絲合縫。
燕昭翎心臟鼓鼓漲漲的,身旁眾人都似被模糊,唯有他與宮憫是真切。
人聲喧鬧,不如他心聒噪。
“要去放花燈嗎?”宮憫說,“許願很靈哦。”
燕昭翎:“你放過?”
“嗯,不然我怎知許願很靈。”宮憫促狹笑道。
這叫燕昭翎好奇了起來,問他許了什麼願。宮憫當年隨意放的花燈,隨意許的願,要說許了什麼願,當年年少,他隨意一想,就許了個望以後燕昭翎能有吃不完的糖。
燕昭翎心不在焉的捏著他的手,聽到他說:“小羽毛,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燕昭翎回過神:“先說好的吧。”
“花燈有了,不用去排隊買了。”
“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我母親在對面,看見我們了。”
燕昭翎怔了怔,看了一圈,看到了橋上的婦人,身後跟著隨從,捧著一堆花燈,正齊刷刷的看著他們這邊。
燕昭翎:“……”
手上頓時燙了起來,他面不改色的想將手抽出來,宮憫牢牢握著他的手不放,牽著他往人群外擠去:“小羽毛,可拉緊了,別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