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白 作品

第49章 Anecdote



 他還記得爺爺跟他說過的最嚴肅的一句話。


 【許硯談,永遠不能讓私情牽制住你的步伐,你的理想。】


 【這輩子,活出個模樣給我看。】


 許健伶是許硯談人生的擺渡人,一開始許健伶把許硯談從許項手裡接手過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管教,就做了兩件事,掰正了許硯談扭曲的心性。


 第一,讓許硯談多看書。


 第二,辭了精英家教,讓許硯談去公立小學報道。


 看似很常規的兩個決策,卻領著許硯談走向了光明。


 許家人各個精明才幹,手段百出,可是他們的城府永遠對外施展,用於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壯大家族產業。


 只要進了家門,他們一如普通平民百姓的家庭那樣相處,溫馨中帶著深度,後背們僅僅是看著長輩們的所作所為,就足以成為品格端正的人。


 正是因為這樣,這一家子人會讓岑芙這麼喜歡,這麼留戀。


 看著許家人,她不僅會受到溫暖,甚至在某些時候,她有些羨慕許硯談,羨慕他有這麼好的家人。


 岑芙握著他的手,主動望向那還亮著強光的“手術中”的燈牌。


 她盯著那抹亮眼的血紅色,決然的氣場逐漸散發開來。


 如果可以,她也想獻出自己的一份力,從病魔手裡把爺爺拽回來。


 密密麻麻的踏步聲從遠處傳來,岑芙和許硯談齊齊偏頭,看向從各個場所趕過來的許衡和許竺兩兄妹。


 長輩們來了,他們二人幾乎是同時鬆了口氣。


 許竺比許衡急迫,拉著旁邊的司機就開始嚷嚷著瞭解病情,急得快哭。


 許衡摟著妹妹的肩膀,提醒她冷靜。


 岑芙隨著許硯談站起來。


 視線的餘光裡,許硯談側臉的輪廓依舊立體,那下頜線繃得很緊。


 一股悲慟漫上心扉,她只得再牽緊一點他的手。


 趁著走廊吵鬧的這會兒空隙,在這瀰漫著緊張氣息的地方,她開口的聲音並不大,卻能精準地鑽進他的耳中。


 她對他說。


 “許硯談,別怕。”


 別怕。我在呢。


 這一句柔柔軟軟的話,成為敲碎冰面的最後一錘。


 冰面上的裂痕蔓延開來,成為死寂中綻開的枝芽,幾乎崩壞的聲音震耳欲聾,潰敗的窒息感噴湧而出。


 許硯談仰起頭,一手摁著她後背,直接把人攏進懷裡,又快又狠。


 岑芙都沒反應過來就被塞進這緊到幾乎窒息的擁抱裡,臉頰撞到他發燙的胸膛。


 憋了很久,她聽見頭頂飄來許硯談的嗓音。


 他對她說。


 “岑芙,陪著我。”


 不加任何修飾的需求,他需要她。


 岑芙抬起手摟住他的腰,手拍在他的後背上,微微抿唇,“好。”


 多久我都陪著你。


 就在這個時候。


 咔的一聲清響。


 門上的“手術中”燈牌熄滅。


 所有人齊刷刷地將希望的目光投入手術門。


 對結果的渴求與恐懼,在燈滅的瞬間升到頂點。


 ……


 ……


 許家能來的人全來了。


 想來的人,也都來了。


 vip病房外,眾人面色嚴肅沉重,岑芙安撫啜泣的許竺在旁邊長椅上,年紀尚小的許向臻還穿著校服,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


 來的人有許家親屬,也有這些年跟著老爺子做生意的許家企業領導們,都是為了趁老爺子還在,趕緊看看,說上最後幾句話。


 許爺爺已經無法自主呼吸,手術的結果不盡人意,現在人昏迷著靠機器活,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駕鶴西去。


 重症監護的門被推開,許硯談一步步從裡面走出來。


 在岑芙抬頭與他接上目光的瞬間,猶如巨石砸心,她的心跳驟然踩空。


 因為那瞬間,岑芙在許硯談漆深的瞳裡,在那表面冷霜的眼中,看到了破碎近半的他。


 一向強大的人,恍然被上帝折傷了脊背。


 如若不是生人在場,她真怕他沒辦法堅持挺立在原地。


 滾燙生於他的心底,最終卻從她的眼角冒出。


 許硯談往外走了幾步,草草收回視線,然後背對著所有人,雙手撐在窗臺上,望著窗外。


 沉默著。


 背影挺括,頭顱微抬,留給黑白之間一抹孤傲的背影,冷得帶刺。


 沒人敢探尋他的神情。


 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獨自與自己最尊敬的爺爺說了什麼。


 岑芙抬手抹了把眼淚,見沒人進去了,她獨自一人在無人察覺的時候,走進了病房。


 單人病房空蕩蕩的,響著各種機器運作的聲音,是艱難維持著一個生命的聲音。


 除了機械聲,她的腳步聲,整個房間毫無生機,令人窒息的悲傷。


 她無法接受,前幾天還同桌吃飯談笑的人,如今就躺在這裡。


 岑芙見到爺爺的瞬間,眼淚就繃不住地決堤而出,她咬著嘴唇不讓爺爺聽到任何哭泣的聲音,把所有哽咽拼命往肚子裡咽。


 戴著呼吸面罩的許健伶已然沒有平時在家裡的那般精神氣色,沒了抖擻的骨勁,人的蒼老就如攻破堤壩的洪水,在肌膚的每一分紋路中體現。


 唯一不變的,是他那即使合著,也彷彿有笑意的眼,那些成年累積的笑紋,也有對岑芙的那一份。


 她就這樣,眼淚一串串地掉,用模糊的視線,用自己的心,記下這位老人最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