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丙 作品

86. 大結局 阿喀琉斯之踵(83)





 方岳靠坐在藤椅上,手上轉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月亮,他點開屏幕,撥通陳兮手機,想著要說的話,結果聽筒另一邊傳來的是冰冷的“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方岳掛斷,等了幾秒,又撥通,還是冰冷的機械音。




 連撥三次,最後一次的時候終於通了,方岳說:“打你電話真不容易。”




 陳兮:“啊?”




 方岳:“一直佔線。”




 陳兮:“……因為我剛才一直在打你電話。”




 “……”




 兩人都沉默了幾秒,然後同時笑了。




 陳兮:“服了,你打我電話幹什麼?”




 方岳:“那你打我電話幹什麼?”




 陳兮:“當然是有事要跟你說,你呢?”




 方岳:“也有事要跟你說。”




 陳兮:“誰先說?”




 “你先吧,”方岳聽了聽動靜,問,“你在走路?”




 “嗯,在外面,今天風好涼快。”陳兮說話帶著風聲,“你在哪兒?我聽到了刷刷聲。”




 “是田野,”田野像海浪,被風吹起一片片漣漪,方岳也吹著涼快的風,說:“我在房子門口乘涼,之前給你拍過照片。”




 “哦,你住的那個房子前面是吧?”




 “嗯,你走路看著點。”




 “知道,”陳兮跟他說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碰到誰了。”




 “碰到誰了?”




 “李煜君和石蕊,你還記得他們嗎?”




 “記得,你怎麼會碰上他們?”方岳真好奇了,“你認識他們?”




 “今天剛認識,”陳兮說,“總之就特別巧,他們是零三年的時候高考的,大學李煜君去了廣東,石蕊去了北京,兩人異地戀了三年,然後大三的時候,他們又同時做了交換生,一個去了英國,一個去了香港,後來又在當地讀研。”




 他們在那間玻璃房裡,告訴陳兮,他們以為高中三年很漫長,後來才知道異地戀的七八年才是遙遙無期,前幾年他們還有所期盼,到了後幾年,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始終無法團聚,那時他們已經看不到未來,兩人分了手,以為彼此都得到了平靜,可是在每一個平靜的時刻,他們心底都在掙扎著一份不甘心。




 直到去年,他們終於放棄了心如槁木的平靜生活,即使將來波折不斷,他們也要一個能看得見彼此的未來。




 “你知道我是在哪裡碰見他們的嗎?”陳兮氣喘吁吁地問。




 方岳聽聲音,總覺得真實地像近在耳邊,他還沒開口,背後突然一陣動靜,有人跳到了這塊水泥小路的下方,發出一陣悉索聲,然後扶住了他坐著的藤椅。




 方岳抬起頭,整個人愣住。




 陳兮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也從夜風中傳來。




 “你快猜!”




 方岳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後詫異地笑著,問她:“你哪變出來的?”




 “驚喜嗎?”陳兮放下手機問。




 “你說呢?”方岳也放下手機,這時才倏地站了起來。




 小路對面的涼亭開著燈,明亮的燈光擴散到這裡,光線昏昏沉沉,陳兮看著這張熟悉的臉,說:“我是在八中光明頂碰到他們的,你一定沒看過群消息吧。”




 方岳的群消息設置免打擾,平常沒事都不會看。




 “我下午去了光明頂,碰到了他們,還看到了玻璃牆上,你寫的便利貼。”陳兮說。




 方岳聽她說出“你寫的便利貼”,他沉默半晌,然後笑了下,抬起手,像是頭疼似的地抵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後嘆氣似的發出了一聲:“啊……”




 陳兮笑看著他。




 方岳瞟她一眼,笑著坐回了藤椅,“你就為了這個,大老遠跑了過來?”




 “我都不知道,你偷偷寫了便利貼。”陳兮說。




 “高三的時候寫的。”




 方岳張開手臂要抱她,村中小路空寂,田野上涼風習習,陳兮坐到他腿上,說:“你高三的時候不是都不理我了麼。”




 方岳摟著人,說:“你不是也不理我,”其實也不算不理,大家只是變得像最普通的同學而已,頓了頓,方岳道,“那你說我能怎麼辦。”




 兩人在高二的上學期斷交,可是到了高二下,她從學校答疑教室裡出來,他跟潘大洲說著話,一眼都沒看她,低著頭只看自己手中的卷子,可是余光中卻全是她拿著烤腸,瀟灑離開的模樣。




 去寺廟為方茉高考祈福的時候,方岳還在想著她,許的願望是希望她心想事成。




 他不想看見她,卻無時無刻不在看著她,看她大口吃飯,看她奮筆疾書,看她和賈春談笑風生。




 他能怎麼辦。




 於是高三的某天,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了那間玻璃房,寫下一張便利貼。




 “我還是想著你,是挺沒出息,無藥可救了,可是沒辦法,我沒你狠,所有人都說你好,沒人見過你的狠。




 你最好狠的夠絕,別給我遞任何鉤子!”




 那天他坐了很久,浪費著似水的時間,看晚霞將白雲熱烈灼燒,他最後翻過面,在便利貼的背後,筆鋒鏗鏘地寫了最後一句話——




 “陳兮,我沒救了!”




 陳兮就是看到了便利貼上隱約印出的這句話,才想撕下來看背後。




 “之前你不是問我是什麼時候對照的賈春那筆跡嗎?就那時候。”他那天還想起了記事本上有人對陳兮告白,越想越不對,就去翻了那記事本,拍照記下了那頁紙,回到班級後立刻一個個地找。




 方岳雖然全都說了,卻還是想挽回點自尊,他靠到躺椅上,鬆鬆地摟著人,看著陳兮說:“你現在都知道了?也別太得意。”




 陳兮笑了笑,沒往他胸口靠,她揪著方岳的t恤玩,說:“我不是為了跟你得意才大老遠跑來的。”




 “嗯,那你說。”




 “我剛進大學的時候,不是特別想白芷她們嗎,高中的時候為了學習,她們每次約逛街我都拒絕,後來她們也知道了我的性格,沒有勉強過我,但我總覺得我的高中缺失了一部分什麼,直到今天去了光明頂,我看到了他們的那些留言,才發現原來大家的高中都缺失過東西,但我想如果能重來一次,我覺得這部分我還是會缺失的。你說錯誤才需要改正,讓我別質疑自己的選擇,我覺得我沒有選錯,高中的時候我沒選錯,現在我也沒選錯。”




 方岳的手一直摟著她的腰,聽到這裡,他手靜止。




 “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那個阿喀琉斯之踵的希臘神話嗎?你說我爸和你爸他們都是我的弱點,說我哪天會為了他們背信棄義,但是方岳,你也是我的弱點。”




 陳兮這兩天一直沒睡好,她以為她是被方岳的那個三十二幢故事給嚇的,其實不是,因為她發現這幾年,她和方岳從來沒有分開過,或者說,以前是她走得遠遠的,會在老家待上十天半個月,而方岳會一直在荷川等著她。




 現在方岳走得遠遠的,換做她在家裡等他,小門一直敞著,她卻看不見那道熟悉的,讓她安心的身影。




 “我之前說要地下戀,是因為我覺得未來不能確定,可是在你說我的未來不一定有誰,但一定有我自己的時候,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陳兮從小包裡拿出兩件東西,圓滾滾的,染著豔麗的顏色,方岳定睛一看,是兩個鑰匙扣,一男一女兩個卡通小人,男的穿著白t,t恤印著紅色的馬里奧圖案,女的穿著馬里奧標誌的藍揹帶和紅t恤。




 “你不是想要情侶的東西嗎,那兩隻小兔子寒酸了一點,我跟我室友學做黏土,學了一個多月,照著我們運動會上的那張照片做的,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本來是想再過幾天,我們一週年紀念日的時候送給你的,”陳兮專注地看著他,說,“我是想跟你說,我的未來不一定有誰,但我想要有一個能看得見你的未來。”




 方岳一言不發看她半晌,手仍扶著她的腰,然後他仰靠下來,望著深藍天空,嘴角揚著淺笑,喉結滾動,出口的聲音有些乾澀。




 “知道我剛打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什麼嗎?”




 “……什麼?”




 方岳拿起茶几上的一個本子,遞到陳兮面前,陳兮愣了愣。




 之前回來的時候,方岳同學說在他後備箱裡落了東西,方岳打開後備箱,等同學取出東西,才看見被壓在底下的作文本。




 那天取完書後他們一直沒回過家,收納筐就在後備箱放著,後來接方老闆出院,估計是那時候把這作文本蹭下來了。




 方岳剛才就坐在藤椅上,藉著小路另一邊的燈光,翻看陳兮的這本週記,看到第一頁,她寫的是:




 “暑假的時候,我在路邊給人擦鞋,碰到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個子很高,但應該還是中學生,他跟人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省招生考試,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這個考試……”




 週記的最後一頁,她寫的是:




 “2011年的第一天,挺安寧的。




 原來他就是方月,是方叔叔的兒子,也是那個‘告訴’我省招生考試的人,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對我的厭惡……可是不管怎麼樣,見到他,我還是很開心,所以,今天是安寧的。”




 初二分班後,這本週記跟了陳兮兩年,基本一週一記,老師收得也不勤,這本子她從初二用到初三,最後一次寫完週記,她也參加完了省招生考試,初三下學期也沒在新洛鎮念,所以她的本子在那之後一直沒有上交。




 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夾進了那堆書裡,那晚整理課本,準備借給她的學生,當時方岳一直在跟她聊天,估計是那時候分心,沒有留意到。




 現在這本週記突然出現在陳兮面前,陳兮一時失語,反應跟方岳先前如出一轍,先是一言不發,然後笑著長嘆。




 方岳看著她,雙眼似乎帶著紅血絲,含笑說:“我也是才想起來,那個時候我是去新洛鎮參加葬禮。”




 有親戚過世,方奶奶帶他們回了新洛鎮,那天晚上方岳穿著球鞋,踩到了一片汙漬,鞋面遭了殃,但他覺得拜祭死者得穿戴整潔乾淨,這才是對死者的尊重,所以他上街後看到了有人擦鞋,鞋攤上有洗鞋子的清潔膏,見攤主是小孩,他皺了下眉,沒讓對方動手,就問她買了一支清潔膏,借了她的板凳,坐下自己洗鞋。




 當時他接到了遠房表哥父親的電話,表哥和方茉同歲,成績優異,想要來荷川讀書,問了老師後又想向方岳打聽準確,方岳就在電話裡一一告訴了他們。




 後來表哥沒考來荷川,那年他們去寺廟為方茉高考祈福,方奶奶還順便保佑了這位表哥。




 陳兮嘆了口氣,笑著說:“你那個時候至少有一米七五,我以為你是高中生。”




 方岳問她:“你後來認識我了,怎麼一直沒說?”




 “我怎麼說啊,”陳兮提醒他,“你一見到我,就讓我離你遠一點。”




 方岳有些無力地又笑了笑,說:“你把我名字寫成了月亮的月。”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




 “我一開始也以為你是東南西北的那個西,”方岳頓了頓,說,“你給我打電話之前,我一直在看著月亮。我們看月亮是東昇西落,但你知道,月亮本身的運行軌跡是自西向東的吧?”




 “嗯。”




 “我就想著我那個時候一見你就讓你離我遠點,也挺符合月亮運行軌跡的,月亮不就是該向東走嗎,可是能怎麼辦,”方岳似乎把“能怎麼辦”變成了今晚的口頭禪,“‘他’一直在違背運行規律。”




 陳兮好笑。




 “我還是那個想法,談戀愛不一定結婚,但我沒其他選擇,如果不能結婚,那我就跟你談一輩子戀愛,知道嗎?”方岳說著,抽走了陳兮一直握手裡的那個女娃娃鑰匙扣,“有時候得迷信一點,我們就是註定的,你早就是我的弱點,我沒救了,現在你也完了,別想再有其他選擇!”




 陳兮笑著搖頭:“不選,不選!”




 方岳眼睛紅紅的,也笑著,把整個人摟進懷裡,讓陳兮靠著他的胸口,他躺在藤椅上,親親陳兮嘴唇,和她一塊兒看那輪深沉又皎潔的月亮。




 “待會兒就住這裡?”




 “嗯,你那裡有空房間嗎?”




 “有。”




 “你同學會不會說?”




 “不會,最多八卦。”




 “回去之後怎麼跟你爸媽他們說啊?”




 這問題方岳沒答,笑了笑,以接吻轉移了陳兮的注意力。




 兩人在月下親吻。




 在這個七月盛夏,風吹田野,蟬鳴和蛙叫組成的交響樂像在輕輕地喝彩著有著彼此的確切未來。




 “我真沒救了,我太愛你了。”




 “我也完了,我太愛你了。”




 月亮就是要向西,誰都無能無力,誰也不願抵抗。 .w.com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