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 作品

第40章 Chapter 40

 6:30am, 中心區進化者專科醫院。


 呼地一聲玻璃門被推開,值班大廳內寥寥無幾的工作人員愕然抬頭。只見一支全副武裝的人馬疾步衝了進來,為首那人黑西裝白襯衣, 精悍幹練而面容秀美, 正是申海市監察官沈酌。


 “這、這是做什麼?”


 “這裡是a級防衛重地,沈監察您不能上去!”


 值班守衛們回過神來,立刻圍上去全力阻攔。然而沈酌一言不發, 大步流星走向樓梯, 他身側的行動小隊不由分說推開守衛:“讓開!”“執行公務!”


 “這是中心區,不是你們申海,你們不能硬闖!”


 “快!緊急彙報中心監察處, 快!”


 空曠安靜的值班大廳頓時亂做一鍋粥, 有個守衛撲向警報電話, 然而還沒抄起聽筒, 遠處沈酌拔出槍來, 頭都沒回——


 砰!


 電話碎片四濺, 混亂霎時一靜。


 “十大監察全球執法, 阻礙公務一律就地羈押。”沈酌疾步上樓, 同時扭頭吩咐手下:“封鎖醫院, 嚴禁出入, 直升機備降樓頂。”


 “是!”


 這座常年安靜、戒備森嚴的進化醫院,頃刻就被完全攻破了。


 收到防空警報的中心區監察處還在一路鳴笛風馳電掣,醫院的各個通道早已被荷槍實彈的申海人馬迅速把守。凌晨昏暗天幕中, 轟鳴由遠而近, 一架塗著申海標識的巨大直升機緩緩地降落在了醫院樓頂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從消防樓道迅速上來, 隨即門被重重推開。沈酌帶著羅振和楊小刀大步流星穿過走廊, 前方盡頭的一號特護病房門口貼著姓名標籤——蘇寄橋。


 突然羅振啊了一聲:“那不是……”


 病房門前長椅上, 一道側影緩緩起身,是嶽颺。


 “我猜你差不多會這時候來。”嶽颺淡淡地笑了一下,“尼爾森再千方百計阻攔也沒用,你一定會找到救回那個白晟的辦法。”


 可能因為頭頂燈光慘白,嶽颺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蕭索,但沈酌視若無睹:“你想繼續阻攔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險。”嶽颺深深地看著他,目光中似有一絲痛苦:“沈酌,我認識你五年了,從沒見過你為了一個人這麼豁得出去……”


 沈酌冰冷打斷:“我現在一定要進去抽蘇寄橋的血,你又能怎麼辦?”


 嶽颺陷入了沉默,揹著光的那一面彷彿稜角分明的石像。


 少頃他緩緩道:“……那我就只能動手了。”


 沈酌不再跟他廢話,扭頭吩咐:“楊小刀。”


 楊小刀一言不發,隨手把肩上那個一向大到離譜的書包扔在腳下,水泥地面轟然一震。


 嶽颺微微眯起眼睛,只見少年神情有種沉默的桀驁,體型是發育期特有的精瘦,但肌肉線條深刻,體脂率低得可怕,打開書包從裡面拎出兩個沉重的東西,隨便摜在地上。


 哐!


 哐!


 燈下反射出森寒鋒利的光,那赫然是一副鋼鐵打製的半指拳套。


 少年戴上拳套,屈伸了幾下手指。砰一聲震撼人心的重響,是他雙拳悍然一撞,兩個拳套中間頓時拉出了一道噼啪瘮亮的恐怖電弧!


 沈酌一指嶽颺,冷冷道:“攔住他。”


 話音未落,少年如利箭般凌空而至,嶽颺瞬間側身避讓,只見咆哮電流擦身而過,如出閘的毒龍,把整座病房門打飛了出去。


 “不自量力。”嶽颺低聲道,轟然接住了迎面而至的第二拳,腳下地面飛暴而起,巨大的斫口一路延伸到了走廊盡頭!


 整個醫院都在兩個強a貼身肉搏的巨震中搖撼,沈酌穿過滾滾煙塵,大步走進病房,病床邊的生命維持系統在地面抖動中不停震顫,發出嗶嗶嗶的急促報警。


 病床上,蘇寄橋靜靜闔目,全無知覺。


 他是那種一看就讓人覺得柔和善良的面相,面頰如玉黑髮微卷,青海爆炸時所受的重傷已經完全看不出痕跡了,三年來時光在他身上凝固,彷彿再也未曾向前。


 這人不愧是a級進化的臉,醫護人員每天過來的時候動作都會下意識輕柔點,然而羅振完全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熟練地從採血包裡取出針管:“監察官,咱們取多少?”


 “……”


 沈酌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張無辜的面容,少頃輕聲道:“……我要是早把他抽成人幹,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了。”


 羅振識相地不再問,一針扎進蘇寄橋手臂靜脈,源源不斷的暗紅液體順著軟管迅速流進血袋,很快抽到血袋完全鼓脹,隨即只聽——轟隆!


 巨響中楊小刀橫飛進門,整個人撞塌了半面牆!


 塵煙嫋嫋中嶽颺箭步而入,迎面一把薅住當頭撲來的楊小刀。他顯然已經被揍出了怒火,但面對未成年又本能地不想下重手,僅僅千分之一秒的猶豫就被殺紅了眼的楊小刀一拳狠狠擊中面頰,骨骼喀拉一聲,一口血沫頓時從牙關裡迸濺出來。


 嗚哩嗚哩嗚哩——


 窗外,中心監察處的車輛鳴笛由遠而近,沈酌一把拔出採血針:“走!”


 羅振眼明手快收起血袋,嶽颺一眼瞥見,劈手要上來奪,但身形剛一動就被楊小刀迎頭攔住,少年就像一頭兇性勃發的野獸,通紅眼眶裡滿是駭人的血光。


 ——就在那三秒僵持間,半空中傳來直升機迫近的轟鳴聲,窗外唰拉一聲放下了繩梯。


 砰!沈酌果斷一槍打碎玻璃,羅振配合默契地挎著採血包,凌空躍出窗戶,一把抓住繩梯爬了上去。緊接著沈酌把槍指向嶽颺,喝令楊小刀:“走!”


 然而初次噬血的野獸竟然置若罔聞,眼底兇相畢現,脖頸血管劇跳,死死盯著嶽颺不動。


 砰一聲沈酌一槍打在少年腳邊,厲聲:“楊小刀!”


 楊小刀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二話不說翻出窗外,很快爬上了直升機。


 一片狼藉的病房裡只剩下嶽颺和沈酌,後者舉著槍一步步退到窗前,而嶽颺已經全然沒有了要去追的意思。這個公認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中心監察處長站在滿地廢墟中,用虎口拭去唇邊大片血跡,苦笑了一聲,舉起手示意自己已經放棄了。


 “你當真就那麼篤定自己不會死在第二重夢境裡嗎?”他頹然道,“還是說你為了破解白日夢,連以命換命的風險都顧不上了?”


 沈酌收起槍,淡淡道:“為什麼你跟尼爾森都那麼篤定我一定會死在第二重夢境裡?”


 嶽颺徒勞地:“你是十大監察官之一,你的生命安全比一個s級重要得多,你對目前和平局勢的重要性……”


 “是嗎?”沈酌打斷了他,似乎感覺有點可笑:“原來你剛才那番阻撓完全是出於對和平局勢的考慮,一點私心也沒有嗎?”


 遠處鳴笛迅速迫近,醫院大樓下,中心監察處的車一輛輛戛然而止,紅藍車燈此起彼伏。


 風從窗外灌進來,揚起了嶽颺的頭髮。


 “……如果沒有私心的話,”良久他終於低沉地道,“我就不會瞞著所有人,一個人徹夜在這裡等你了。”


 明明多年來只隔了一層窗戶紙,明明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但親口承認總是不同的,尤其還在如此艱澀和酸楚的情況下。


 “……那你呢?”嶽颺頓了頓,抬頭看著沈酌的眼睛:“你為了破解白日夢不惜去死,難道你只是捨己為人,一點私心也沒有?”


 “——你的私心又是什麼,沈酌?”


 “那邊!”“從那邊上去!”“包抄所有出入口!”……


 中心區一眾追兵的腳步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緊接著衝上頂層,從半坍塌的走廊盡頭狂奔而來,緊接著紛紛都驚呆了:“沈、沈監察?”“嶽哥?!”“你們這是——”


 眾目睽睽之下,沈酌沒有回答嶽颺的問題,只轉身抓住窗外的繩梯,冷淡道:


 “白日夢而已,別跟我死來死去的,不要以己度人。”


 在場的中心區監察員都一頭霧水,只見半空中直升機立刻拉昇,掀起呼嘯颶風,迅速把沈酌拽向了高空。


 “等等——”


 然而眾監察員還沒來得及拔腳撲上去,嶽颺一抬手,聲音疲憊:“算了。”


 他沒有解釋這滿地狼藉的局面是怎麼回事,也沒力氣應付手下的關切和恐慌,更不想去看病床上不知道被抽了多少血的蘇寄橋;嶽颺向後靠在一堵半塌的牆上,然後順著牆慢慢滑坐在地,把臉埋在手掌裡。


 他曾經以為沈酌對傅琛是不同的。


 沈酌會對傅琛微笑,會用溫情耐心的眼神看傅琛,會在旁人打趣起鬨時保持緘默;當時嶽颺還可以安慰自己,畢竟傅琛那麼出色,畢竟傅琛是s級,他跟沈酌站在一起不說天造地設,也起碼是合情合理。


 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沈酌真正對一個人“不同”原來是這麼奮不顧身的模樣。


 跟是不是s級無關,跟出不出色也無關。哪怕白晟有極大可能性根本救不回來,哪怕他下半輩子當真變成無知無覺的廢人,沈酌還是願意為了他以身涉險,毫不計較、毫無條件。


 嶽颺無法再欺騙自己,他不是輸給了s級的傅琛,而是輸給了沈酌。


 從第一次相遇開始,他就只敢藏在人群中偷偷凝視,從來不曾讓自己真正站在沈酌眼前。


 “嶽哥,嶽哥你受傷了!”“嶽哥你臉上是怎麼回事?”


 ……


 嶽颺嘴角破了一大塊皮,看上去有點狼狽。他疲倦地擺擺手,謝絕了驚慌失措要幫他上藥的手下,拿出手機打開郵件,手指在屏幕上懸空片刻,還是輸入了兩行文字:


 【目標血清已被shen監察取走】


 【我讓他取的,是我的責任】


 收件人,尼爾森總署長,延後六小時發送。


 尼爾森作為總署長的權限是很大的,哪怕他的專機還在天上,也足以調動地面力量對沈酌做出阻撓,這延後發送的六個小時足夠為沈酌爭取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