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木筒涼河水



 一個趙兵立刻扯著嗓子道:“朱襄公,你放心!誰敢恩將仇報,我就去殺了他,然後也逃到上黨來!”


 “沒錯沒錯,我們趙人沒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你就是朱襄公?好年輕啊,我還以為朱襄公肯定和我爹一樣大。”


 “年輕才好啊,年輕就這麼厲害,朱襄公以後肯定能當大官!”


 “朱襄公,你說我們該做什麼,我們就做!”


 “那個土豆多好吃啊,趙括那傻子就是不讓我們吃!”


 “朱襄公,廉將軍還好嗎?”


 “嗚嗚嗚,朱襄公,我們真的能得救嗎?”


 “相信朱襄公!”


 “對啊,不相信朱襄公,我們還能相信誰?只有朱襄公來救我們。”


 “朱襄公……”


 “朱襄公!……”……


 一聲一聲的“朱襄公”響起,認識朱襄的,不認識朱襄的,之前連朱襄名字都沒聽過的趙人們圍在朱襄身邊,用充滿希冀和敬仰的眼神注視著朱襄。


 聲音嘈雜,朱襄已經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他仍舊笑著回應,哪怕聲音都沙啞了,也不斷回應他們的“朱襄公”的呼喊。


 白起站在趙人的包圍中,心中絲毫不懼。


 他想看看,朱襄要怎麼指揮這十幾萬的趙人。


 “好了,別喊了,朱襄公的聲音都啞了!”


 朱襄還未做什麼,以伯夫為首的幾個從兵卒升起來的底層將領開始主動維持秩序。


 朱襄揉了揉嗓子,一個趙兵捧來一個髒兮兮的木頭水筒。


 朱襄沒有嫌棄髒汙,沒有去想會不會生病,他接過水筒喝了一口水,將水筒還給那個趙兵,對那個趙兵道了一聲謝。


 那個趙兵樂得找不著北,被同袍踢了一下屁股,拽進了隊列中。


 “將趙軍情況統計一下給我,我會重新編隊列,換營地。”朱襄對伯夫道,“之後就當我是你們主將,如果違背軍令,我有權力處罰你們。”


 伯夫立刻道:“是。朱襄公放心!”


 朱襄笑道:“有你幫我,我當然放心。”


 伯夫回隊列的腳步都是飄著的。周圍人都用嫉妒的視線瞪他。


 白起用眼神示意身旁親衛。親衛立刻呈上竹簡。


 他用結結巴巴的官話道:“朱襄公,我們有統計趙人的數量。”


 朱襄接過竹簡,用秦話道:“說秦話吧,我能聽懂。我在語言方面的天賦還不錯。”


 他來了這個世界之後,記憶力變得異常好,學習語言十分順利。


 秦兵做出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切換回自家的方言後,語速流暢許多:“我們將軍已經統計了趙軍數量和剩餘將領。”


 朱襄再次道謝。


 他打開竹簡。這一卷竹簡上只有投降的趙軍將領的名字和趙軍的數量。


 趙軍應該沒投降多久,白起已經統計到這麼多數據,已經非常厲害。


 朱襄在心裡嘆息,就白起這個意識和能力,在這個時代或許是降維打擊了。


 “謝謝武安君。”朱襄道。


 白起道:“需要我給你護衛嗎?”


 朱襄看向趙軍,搖頭:“我相信他們。”


 白起提醒:“有支持你的人,也有憎恨你的人。小心為上。”


 朱襄道:“我知道。不過我相信他們會想到這一點,會保護我的安全。我也想看看,有誰會跳出來刺殺我。”


 白起見朱襄堅持,沒繼續給他塞護衛,只是叮囑秦軍看好這裡。


 他道:“我把你的人叫過來。只要不出這裡,隨你們怎麼做。如果需要更多的地,再來告訴我。”


 朱襄道:“好,謝武安君。”


 白起轉身離開。他身邊的親衛腳步都有些踟躕。


 “何事?”白起問道。


 親衛道:“武安君,真的不派人保護朱襄公嗎?”


 白起問道:“你們為何也叫他朱襄公?”


 親衛不好意思道:“聽趙人說,朱襄公教平民種田,聽著好厲害。武安君,如果朱襄公也教我們種田就好了。”


 另一個親衛道:“趙人能為了他殺將,他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他身旁的人附和:“聽說趙王都放棄了這些趙人,朱襄公沒有官職,還來長平救人,當然厲害。”


 秦兵們平時都沉默寡言,和他們打交道的趙國兵卒們還以為他們全部都是隻會打仗的木頭石頭人。


 在白起面前,他們突然活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都沒管武安君還在這裡。


 白起聽著秦兵們對朱襄的推崇,心中不驚訝。


 誰聽到朱襄的事蹟,不會心生敬意?


 白起加快腳步走向主帳。


 他身後的親衛隊列整齊地跟上,但嘴裡還在嘰嘰喳喳,談論那個特別厲害的朱襄公。


 白起回到秦軍營地,先讓人帶與朱襄一同來的人去趙兵營地,然後回到了主帳。


 秦王還在那裡看朱襄養育他曾孫的日記,一邊看一邊拍腿大笑。


 白起看著秦王這模樣,滿腹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了。


 “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秦王見白起回來,放下小冊子,探頭張望,“朱襄呢?”


 白起道:“朱襄留在了趙軍兵營。”


 秦王皺眉:“你就把他留了下來?趙軍中說不準有想引發降卒暴動,反抗秦軍的人。他們會刺殺朱襄。”


 白起道:“我提了,朱襄說他知道危險。”


 秦王嘆氣:“這孩子……罷了,你派人暗中保護他。”


 這孩子?君上都叫朱襄“孩子”了?


 白起拖了個坐墊,坐到秦王身旁,默默組織語言。


 秦王繼續看日記:“有什麼要和寡人說?”


 白起問道:“君上真的要依照朱襄的計謀,用朱襄的死來打擊趙國嗎?”


 秦王抬頭看了白起一眼,然後繼續看日記:“怎麼?他自己都不在乎,你捨不得他死?”


 白起道:“他去秦國,比他死在趙國,對秦國更有利。”


 秦王道:“即使現在不打邯鄲?”


 白起道:“是。朱襄說的有道理,秦國確實應該休養幾年。這些年打下的土地很多,但土地上的人還沒有變成秦人。我只擅長打仗,不擅長其他。若朱襄到了秦國,或許能很快讓他國人變成秦人。”


 白起將秦兵對朱襄的推崇告知秦王:“我們的兵卒對趙人沒有好感,也沒有接受過朱襄的恩惠。他們僅僅聽到朱襄的名聲,就願意稱呼朱襄為‘朱襄公’,並且主動請求我派人去保護朱襄。我想其他平民也一樣。”


 秦王笑道:“難得聽你說這麼多話。”


 白起心道,我平時打仗得的功勞已經夠多了,我哪敢在君上面前多說話?就這樣範相國還對我印象不好……


 想到範相國,白起就開始頭疼,他請求道:“君上,範相國真的對我……”


 秦王嚴肅道:“你應該多去拜訪先生!一定是你對先生太不尊敬,先生才不信任你!”


 白起難得心裡生出對君上的“怨言”。


 范雎是在內輔政的相國,自己是在外打仗的大將。他之前還和被驅逐的秦王的舅父關係交好,在秦王驅逐了自己的舅父之後,白起一直膽戰心驚,怎麼敢主動和范雎親近?


 雖然他和范雎走得不近,但逢年過節,甚至不是年節,他都有找著藉口送給范雎大筆珍寶。


 白起想到這,心中更幽怨了。


 範相國真的很過分,自己送了那麼多禮,他還討厭我。


 不過白起知道君上對范雎有多寵愛,所以即使心裡委屈也只能道:“我回咸陽之後一定親往拜訪。君上,我回去之後可以借病辭官嗎?等君上要打仗了我再回來?”


 秦王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好。你記得多向先生示好!”


 白起:“是……”


 他鬱悶,君上這樣偏心,就不怕其他人離心嗎?雖然他不會背離秦國,若秦國不要他,他不會去其他國家,大概就一死了之。但他心裡還是難受。


 秦王雖然沒看出白起的面癱臉寫的什麼,也知道應該安慰白起一下,不能讓白起對范雎生出怨言。


 “先生獨自來到秦國,舉目無親,心裡孤寂,想得多了些。武安君不要和他計較。”秦王苦口婆心拉偏架道,“寡人不會免了武安君的官職,武安君何不暫住朱襄家養身體?聽子楚說,朱襄很會照顧人,廉頗和藺相如每當生病,總會來朱襄家休養。”


 白起猶豫:“我和朱襄沒有交情。”


 秦王道:“他的外甥是寡人的曾孫,寡人說有交情就有交情。武安君常年征戰,身上病痛不少。朱襄是寡人的晚輩,也是你的晚輩。他照顧你,理所當然。”


 白起拱手道:“謝君上。君上,你這是不讓朱襄回邯鄲了?”


 秦王笑道:“回,怎麼不回。他想讓趙王殺他,寡人也想看看趙王會不會殺他。若趙王想殺他,武安君就可以安心修養一陣子了。若趙王不殺他……哼,即使咸陽生亂,寡人也會親征,立刻陪武安君攻下邯鄲。”


 看著君上過分燦爛的笑容,白起憂愁。


 所以君上,你究竟想不想救朱襄?別故弄玄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