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42章 往生

 任遙凝眉想了好一會,說:“隗墨緣是第一個看到屍體的人,隗朱硯口口聲聲說自己看到了隗白宣的鬼魂,花奴和隗白宣的關係尚不清晰,但他非常照顧她。如果隗白宣真的沒死,那這三人就一定在撒謊。可是,為什麼不抓隗嚴清?無論如何,隗嚴清都脫不了干係。”

 明華裳意味不明地笑笑,低不可聞道:“可能是因為,已經有人對他動手了吧。”

 ·

 夜色深沉,窗外槐樹嘩嘩作響,映在窗紙上宛如百鬼抻爪,瘋狂地想抓住什麼。一個黑影在房內翻箱倒櫃,幾乎把地磚都掀起來搜一遍了,終於,他摸到一塊暗磚,重重一壓,一個密格出現在他面前。

 他拿出裡面的木筒,哆哆嗦嗦打開,看到一張細膩詳盡的圖紙。

 哪怕是黑夜都能看到他的眼睛亮起來,聲音欣喜如狂:“我找到了,我終於……”

 他沒說完,只覺得後頸一痛,隨即歪歪扭扭栽倒在地。

 謝濟川從房樑上跳下來,沒好氣地活動手臂,屈尊紆貴從隗嚴清手裡撿起那張紙:“廢物,六天了,你終於找到了。盯梢真不是人乾的事,景瞻果然和我有仇吧,為什麼這種事永遠分給我。”

 沒法點燈,謝濟川只能藉著微弱的光線檢查圖紙。他出身謝氏,書畫雙絕,很快就辨認出這是原跡,並非臨摹。

 謝濟川將圖紙收起,這時,窗外傳來子規的聲音,三短一長。

 這是玄梟衛聯絡的暗號,謝濟川推開窗,外面的人見狀也不再隱藏。明華章走出來,問:“人呢?”

 謝濟川示意後面:“已經暈了。”

 “東西呢?”

 “當然到手了。”謝濟川似笑非笑道,“四日後,不對,三日後就是太子冊封大典,就算你沉得住氣,我也不敢再耽誤了。”

 “你拿到了就好。”明華章說,“不過,有沒有圖紙都不重要了,做木偶的人還活著。我過來是想提醒你收尾,幸好你快一步,已經拿到了。”

 謝濟川挑眉:“什麼情況?”

 明華章輕嘆:“這次是我的失誤,我先入為主,以為隗白宣已經被滅口了。其實兇殺案只是她自導自演,我們竟然被她騙了這麼久。”

 謝濟川意外地抬眉,他不太相信,但似乎只有那一種可能:“你妹妹他們查出來的?”

 明華章點頭,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謝濟川再一次出乎意料,他回頭看向那團倒在地上的陰影,問:“這個人怎麼辦,留嗎?”

 他們先前不知隗白宣還活著,只能留著隗嚴清,試圖從他手中拿到木偶圖紙。現在謝濟川得知本人還在,那圖紙以及這個欺世盜名之徒,都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明華章說:“先留著,帶去工坊,還有些話要問他。”

 隗墨緣還在睡覺,猛不防被一塊帕子捂住嘴,還沒搞清情況就被拖出被窩,押向屋外。

 他嘴被堵著,完全看不到身後人的樣貌體型,只能感覺對方穿了一身黑衣,完全沒有說話的意思。他心裡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他要被滅口了。

 師父的貪心,還是給他們惹來了殺身之禍。

 隗墨緣萬念俱灰走在夜風中,事到臨頭只覺得平靜,只是遺憾見不到朱硯,不知她能否逃過一劫。

 正想著,隗墨緣被推入一道門中,一抬頭便見到了他千思萬想的人。這時候隗墨緣的嘴被放開了,他一恢復自由,立刻往隗朱硯那邊撲去。

 “師妹!”

 隗朱硯看到他,也忍不住哭出聲:“師兄……”

 師兄妹兩人抱頭痛哭,明華章沒耐心等他們哭完,他單手握著刀鞘,敲了敲地面,說:“夠了。如果你們好好坦白,日後還有相守的機會,但如果不識抬舉,那剩下的淚不妨去黃泉路哭。”

 隗墨緣壯著膽子抬頭,看到周圍鬼影一樣站著許多黑衣人,他們臉戴半邊面具,神情冷漠麻木,宛如幽靈。

 而站在隗墨緣面前的玄衣男子身材格外高挑,他露出的半截下巴清冷如玉,嘴唇纖薄優美,讓人忍不住好奇他上半張臉長什麼樣子。他長相看著俊秀,但垂眸時,像雪原上的孤狼,冰川上的銀梟,死亡的威壓如山一般壓下來。

 這個男子一言未發,但隗墨緣立刻篤定,他是這夥人的首領。

 隗墨緣梗著脖子道:“你們是誰,竟敢私闖民宅?就不怕官府追究嗎?”

 明華章對此只是輕輕笑了聲:“你們做了什麼,自己不清楚嗎,竟然還敢提官府?”

 隗墨緣噎住,還是強撐著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師妹從不過問生意上的事,你們有什麼衝我來,放了她。”

 “好,那我就說一件你們都知道的事。”明華章手中握著橫刀,緩慢在隗墨緣、隗朱硯面前踱步,轉到他們背面時,他猛不丁說,“隗白宣還活著。”

 他清晰地注意到隗墨緣、隗朱硯都瑟縮了一下,明華章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實在愚蠢,竟然犯了這麼顯淺的錯誤,還需要明華裳來指正。

 明華章繼續說:“那天你來給隗白宣送飯,強行破門後,其他人看到隗白宣躺在地上都不敢靠近,唯獨你上前查看。你自然看出了那是具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木偶,但你沒有聲張,而是決定配合她,聲稱她死了。”

 隗墨緣身體已經完全僵住。明華章走到隗朱硯身後,隗朱硯脊背緊繃起來,彷彿都感覺到橫刀的涼意順著她脖頸攀爬。

 “至於你就更拙劣了。隗家的木偶開始亂跑,私底下傳出木偶鬧鬼的風聲,有一個木偶握著刀出現在你床頭可能是事實,可能是巧合,但你從此之後便能看到鬼了。你屢次當著眾人的面演一出大戲,說你看到了隗白宣的魂魄。誰會懷疑一個和隗白宣有情仇的女子呢?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謊言。”

 隗朱硯身體細微顫抖起來,而這時,明華章終於走到她面前。隗朱硯彷彿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僵直地垂著頭,視線裡只能看到一截玄黑繡鴟梟紋的衣襬,和乾淨的皂皮靴。

 “我很好奇,為什麼?”

 隗朱硯咬著唇,並不肯說。明華章嘆了一聲,說:“我給過你機會的。”

 他緩緩抽刀,刀光如雪,整間屋子似乎都被映亮了。他抽刀緩慢,揮刀卻猝不及防,雪片般的寒刃徑直朝隗朱硯纖頸砍去。

 變故毫無預兆,眾人都吃了一驚,室內外猛然傳來兩道尖叫:“不要。”

 一聲是隗墨緣,另一聲……

 躲在人群后的明華裳回身,朝外看去。

 一個形容狼狽的女子出現在門口,她面容僅稱得上普通,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還算明亮,稍稍加分。此刻她跌坐到地上,連那雙眼睛也黯淡了。

 明華章毫不意外地收刀,雖是提問,但語氣十分肯定:“隗白宣?”

 一切都在明華章預料之中,他抽刀緩慢,就是為了留出時間讓隗白宣掙扎,而最後猛地出刀,則是趁她愧疚心最強的時候刺激她,讓她情感壓過理智,衝動壓過自保,跑出來自首。

 隗家宅子這麼大,周邊又全是樹,想在不引起執金吾注意的情況下搜家太麻煩了。最好能讓她主動走出來。

 明華章歸刀入鞘,寶刀寒鋒凜凜,歸鞘發出清越的吟聲。明華章道:“你果真沒死。隗白宣,你涉嫌重罪,還有什麼話可說?”

 隗朱硯心理終於被擊潰,嗚嗚哭出聲:“既然你已經逃出去了,何必還回來?”

 隗白宣看起來並不領情:“要你假好心,裝模作樣。”

 “差點忘了你。”明華章不緊不慢走到上座,掀衣坐好,從容道,“如果說隗白宣畏罪潛逃還有情可原,那你為什麼要助她為孽?”

 隗朱硯眼眶流下兩行淚,泣不成聲說:“我希望她如願。”

 這個理由無疑讓所有人都怔了怔。任遙靠在門上,抱著手臂看向前方,江陵越來越聽不懂了,悄悄問明華裳:“她什麼意思?”

 明華裳暗暗嘆息。最初聽到這樁離奇的木偶鬧鬼案時,他們所有人都以惡意度人,羅列出許多種可能的情況。他們唯獨漏了一種,若人心是善的呢?

 隗墨緣隱瞞屍體情況,不是為了賊喊捉賊;隗朱硯白日見鬼,不是因為做賊心虛;花奴行蹤詭異,也不是見色起意。

 那只是人心最淳樸的善意。她已經過得夠苦了,他們都希望她如願。

 隗墨緣看到木偶的那一瞬就猜到隗白宣想假死,可是他沒有拆穿,因為他也憐惜這個命運多舛的師妹——也就是他前師伯的女兒。若當年大人們沒有動那些齷齪心思,他們本該是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