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32章 墨緣

 明華裳三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隗嚴清還有這麼一段身世。

 傀儡戲有很多流派,但大致無外乎一邊操縱木偶,一邊演唱,對演員的要求很高。

 難怪明華裳覺得隗嚴清走路很有韻味,原來他曾經練過。隗嚴清嗓子壞後,傀儡戲自然是演不下去了,但他對木偶知之甚詳,最後靠給死人做陪葬木偶發了家,也算無心插柳,柳暗花明。

 明華裳問:“原來隗掌櫃還有這麼一段過往,敢問隗掌櫃原來練的是什麼戲?”

 “牽絲戲。”

 明華裳眼中露出驚歎之色:“竟然是最難的牽絲戲,真厲害!那大郎君是隗掌櫃的首徒,是不是也唱得一手好戲?”

 明華裳長著一雙優美的杏眼,她又愛笑,當她看著人說“真厲害”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抵抗得住。隗墨緣也是如此,他下意識要應了,但話到嘴邊想起師父的忌諱,還是垂下眼睛道:“讓娘子失望了,我並不會傀儡戲。”

 明華裳很失望:“是嗎?家裡鮮少讓我出門,我還一直沒聽過傀儡戲呢。”

 對著一個十六歲少女滿懷期待又慢慢熄滅的眼睛,任遙看著都於心不忍,更別說男人。果然隗墨緣過意不去了,說:“崔娘子,抱歉。但嗓子是師父的心結,他一聽到傀儡戲就發火,不允許我們私下學。若娘子想看其他,我定在所不辭,但傀儡戲……”

 明華裳本也不是為了聽戲,見狀趕緊說:“哪裡,是我不懂事,讓大郎君為難了。郎君可真是孝順,隗掌櫃雖然沒有子嗣,但有你們師兄妹承歡膝下,倒比尋常人家的兒子強多了。將來隗掌櫃養老時,大徒弟是兒子,二徒弟是兒媳,三徒弟是女兒,不知多有福氣……”

 明華裳說著,很做作地呀了一聲,捂住嘴。她暗暗拉任遙的衣服,等著任遙給她配戲,任遙臉都憋紅了,實在演不出來,只能用力掐了江陵一把。

 江陵猝不及防,脫口而出:“男……”

 他本來想罵男人婆你瘋了,但接觸到明華裳、隗墨緣的視線,他硬生生轉口,沉重道:“難受的事就不要提了。剛剛隗掌櫃不是說了,二徒弟自殺死了,哪還有什麼兒媳?”

 明華裳鬆了口氣,幸好,江陵把話圓回來了,沒有露餡。看來這戲班子還是得靠她,明華裳接過戲眼,一雙大眼睛裡流露著四分愧疚、三分難過、二分憐惜,還有恰到好處的一分害怕:“對不住,我忘了二娘子已經……唉,隗郎君,節哀。”

 隗墨緣勉強笑了笑,垂下眼睛,目光有些躲閃。江陵道:“哭喪著臉做什麼,大丈夫何愁找不到妻子,你另娶一個女子,以後一起孝敬隗掌櫃不就行了?”

 “是啊。”明華裳仔細盯著隗墨緣的表情,說,“我雖然不知道二娘子為什麼自殺,但她如果真的愛你,想來也是希望你幸福的。等給她下葬後,你另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她肯定不會怪你。”

 隗墨緣嘴唇囁喏,臉上露出一種愧疚、解脫、痛苦交織的複雜表情。明華裳正要追問,忽然,宅院中傳來一聲悽慘尖銳的女子叫聲:“啊,她來了,她又來了!”

 隗墨緣聽到這個聲音,猛地抬起頭,眼中一瞬間流露出驚惶:“朱硯!”

 隗墨緣顧不得師父的交代了,瘋了一樣衝向一個方向。任遙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本能戒備起來:“他在玩什麼花樣?”

 明華裳看著前方,道:“跟過去看看。”

 明華裳、任遙、江陵追著隗墨緣跑入一個院落。和其他空蕩蕩的院子比,這個小院顯得尤其精緻秀麗,一看就是女子閨房,而且是很受寵的女子。

 明華裳心裡已經有了猜測,這恐怕是隗嚴清的三徒弟,最受寵的小師妹——隗朱硯的住所吧。明華裳提裙邁入門檻,果真看到一個女子站在屋中。

 她一身單衣,頭髮披散,隱約能看出頭髮下靈秀嬌美的五官。但她現在全無美感可言,她拿起身邊的東西,也不看是什麼,瘋狂地扔向地面:“我知道是你!白宣,你都死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隗墨緣看到這一幕,驚慟道:“朱硯,屋裡什麼都沒有,你癔症了!”

 他屢次想跑到隗朱硯身邊,都被她亂摔的東西攔住。隗朱硯很受寵,屋裡有不少擺件,但現在無論是名貴的和田玉還是稀罕的粟特金,都成了她的武器,一股腦扔向敵人。

 她形容瘋癲,像是對面真有什麼恐怖的存在。然而,她瘋了般打砸的,明明只是一個木偶。

 那個木偶半人大小,臉白的像紙,眼睛、腮紅、嘴唇卻勾勒得精緻豔麗,衣飾一如活人,甚至手指都細緻地做了五根。它躺在地上,任由隗朱硯打罵。

 隗朱硯發狠,搬起梳妝檯上的銅鏡扔了下去。那枚銅鏡打磨得非常纖薄精美,但拋出來就成了鍘刀,剛剛好砸到木偶的脖子上。木偶的頭被打飛,在地上彈了兩下,咕嚕嚕滾到明華裳腳邊。

 明華裳低頭,看到那個五官極力逼近活人,唯獨眼睛塗成全黑的木偶頭被她裙角掛住。它嘴唇弧度似抬非抬,表情十分奇怪,像極了在模仿活人卻又不得要領。那雙出奇大的黑眼睛一動不動,明華裳甚至生出種它在看她的錯覺。

 就在這時,那雙眼睛彷彿眨了一下,隨即流出兩行血淚,歪歪扭扭劃過它上揚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