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23章 【23】










楚明誠眸中亮光暗了暗,錯愕看著她:“阿嫵……”









李嫵面不改色:“難道那時,我身旁沒有其他男人可選麼?他們其中不乏地位比你高的,也承諾過,只要我願意委身,就能助我李家脫離苦海。只是他們或想將我置為外室,或想一頂小轎抬為妾侍,只有你願意許我正妻之位。”









那樣柔軟嫣紅的一張唇,說出來的話絲毫不近人情:“或者說,我選的從不是你,而是楚世子妃這個位置。”









楚明誠高大身形晃了晃,慘白著臉看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最開始選我,是因我的身份。可是……”









那雙誠摯黑眸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你我夫妻三年多,日夜相對,耳鬢廝磨,難道你對我就沒有半分真心?”









真心。









又是真心。









一聲若有似無的冷嗤響起。李嫵眉心蹙了蹙,眼神於左右掃了掃,是她心裡的聲音,還是錯覺?









短暫的分神很快被楚明誠靜待回答的注視拉回,李嫵知道今日不把話說狠了,怕是不能叫他死心。









反正她早被人指著心口說過“沒有心”,那就沒有心好了。









“沒有。”李嫵望著他,眉目平靜到幾近冷漠:“夫妻這些年,你我的確恩愛,但換做任何一個男人,只要我嫁給他,我都會如對你一般對他,對他噓寒問暖,與他賭書潑茶,盡好一位妻子的責任。彥之,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還有何不明白,她每個字都如一把鋒利的刀,將他們這場姻緣裡的溫情剔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冰冷而赤/裸的利益。就如被剝了皮的狐狸,褪去華麗柔軟的皮毛,只剩腥臭血肉與森森白骨。









在一陣長久沉默裡,楚明誠頹然垂下了頭,而後走到桌邊,提筆簽了字。









少傾,他將那份簽好的和離書遞給她。









李嫵接過,見他似還有話要說,也不急,只抬眼看他:“有話就說罷。”









哪怕是罵她,她也受了。









楚明誠卻只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一雙泛著烏青的眼眶又漸漸紅了:“昨夜我沐了一遍又一遍身,我以為你覺得我髒了,才不要我……”









心口像是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李嫵抬起頭,觸及他清雋面龐的淚,險些也要落下淚。









終歸和離書已拿到手,她也願施以他最後一分柔情,算作給這段婚姻畫一個還算溫情的結局。









“我沒有嫌你髒。你才不髒,你是我見過最乾淨的郎君。”









像是從前一般,她拿出帕子,替他拭了眼淚,又朝他笑笑,語氣輕軟而堅定:“是我配不上你的真心,彥之,你值得更好的女子與你共度餘生。”









帕間是屬於她的淡淡香氣,曾熟悉地陪伴他過去三年每一個安穩甜美的夜晚。而在這陣清甜香氣離開面頰時,楚明誠也知道,這一場他僥倖得來的美夢,不論他願不願意,終究要醒了。









桌上茶水愈發涼了,楚明誠跌跌撞撞離開了隔間,李嫵並未隨他出去。









她只失了全部氣力般,捏著那份和離書跌坐在月牙凳上。









外頭的素箏聽到動靜,於門邊探進半個腦袋,憂心看她:“主子,您不回前廳麼?”









李嫵頭也沒抬,只淡聲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









聽出那語氣裡濃濃的疲憊,素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闔上了門。









雕著福祿壽花紋的窗牖半敞開,綠柳萌芽,午間明淨的陽光斜斜灑在碧玉鑿花地磚之上,四下靜謐安寧。









李嫵望著那一地光影逐漸如霧如水般波光粼粼,心頭還納罕光如何變得朦朧,直到頰邊泛起溼意,她才驚覺是自己在落淚。









她還以為昨夜就把眼淚落幹了。









眸光稍移,落在那張和離書的落款,楚明誠三個字,洇溼一大塊墨。









大概是他落筆時不慎跌落的淚。









她捻起帕子一角去擦那點水痕,又將那封和離書從頭至尾看了遍,許是父親文采太好,字裡行間處處溫情,就如她與楚明誠做夫妻這些年,琴瑟諧和,互敬互愛。









半點真心都無麼?她又不是木胎泥塑的。









正兀自低眉垂淚,身後忽的籠上一片陰影,不等李嫵反應,掌心的和離書便被抽走。









她嚇了一跳,倉皇轉過身,當看到光線明亮的屋內,那不知何時出現的高大男人時,一張嬌顏霎時雪白:“你…你如何在這?”









環顧四周,門仍是闔上的,難道說——









“朕在書閣轉了兩圈,並未尋到中意的書,又見你次兄想來湊熱鬧,便放他去了。”









似是會讀心術般,錦袍玉帶的男人深深看著她,嗓音低醇:“朕不過隨意挑了間屋子閒坐,不曾想瞧了出妾心如鐵的好戲。”









李嫵掃過最右手邊那高大的碧紗櫥,眼睫顫了兩下。









所以她方才說起真心時聽到的那一聲冷嗤,並不是錯覺,而是他在出聲?









一想到自己與楚明誠所說的話,都被眼前之人聽去,李嫵面上不由滾燙,連帶著心間的悵惘悲傷也都被憤懣與羞惱所代替。她撐著桌面起身,怒目看他:“臣婦竟不知陛下還有窺聽旁人談話的癖好。”









“和離書都簽了,還算哪門子臣婦。”









裴青玄揚了揚手中那張輕飄飄的紙,薄唇微勾:“況且是你們自己選的這間屋,如何能怪朕窺聽?”









李嫵一噎,而後咬牙:“裝什麼無辜,你今日過來,不就是想來看我笑話麼?”









裴青玄寬肩窄腰,身量又高,垂眸看著面前嬌嬌小小的年輕婦人,像是看一隻被踩到尾巴齜牙咧嘴的貓兒。









幼年時,她也常這般仰臉望著他,只那時是纏著他帶她出去玩,眼裡都是亮閃閃的請求,才不會像這般氣人。









目光落至她烏蓬蓬的發頂,仍梳著婦人髮髻,裴青玄鳳眸輕眯,只覺礙眼——









剛伸出手,李嫵倉促往後退了兩步,滿臉防備:“這可是李府,我父兄就在隔壁,你莫要胡來!”









裴青玄眉梢微挑:“阿嫵怕了?”









“說不上怕,只是沒陛下這般厚顏。”









李嫵冷嘲,視線落在他掌心的和離書,神色愈冷:“如你所願,我與楚明誠夫妻散夥,你心裡可痛快了?”









痛快?裴青玄眼波微動,嘴上笑道:“痛快談不上,只是瞧了出有趣的熱鬧罷了。”









見他生拆了她的安穩姻緣,還以一句無關痛癢的“熱鬧”概括,李嫵心下愈堵,再不想與他廢話,伸手去要和離書:“還我。”









裴青玄瞥過那白嫩掌心,非但沒還,反疊起收進了袖裡:“朕替你保管。”









李嫵覺得荒唐:“憑什麼?”









裴青玄看著她,眉目沉靜:“你欠朕的。”









這語氣太過坦然,坦然到李嫵一時都不知該如何答。再看他這副不容置喙的模樣,她知這和離書怕是難拿回來了——









也罷,終歸這紙文書是為了防止男女雙方日後變卦而立,放在她這還是他那,細想並無區別。









想來就算沒有這張紙,他也不會再讓楚明誠有任何糾纏她的機會。









思及此處,李嫵收回手,冷淡看他:“和離書已在你手,你也不必再因從前舊怨遷怒他和國公府。至於你和我……”









烏眸閃過一抹複雜悵惘,而後變得堅定:“我違背誓言在先,你毀我姻緣在後,一報還一報,至此以後,你我再不相欠。”









撂下這話,她抬步就走。









手腕卻被一把扣住,下一刻,整個身子便被猛力拽了回來。









李嫵失聲:“裴青玄,你放開!”









“今日脾氣真是大得很,都敢直呼朕的名諱了。”裴青玄捉住她的腕子,毫不費力地將人提到身前。









自上次抱她洗沐,他便知道她的身量很輕,輕飄飄宛若一片雲、一絲絮、一根白羽,渾身皮肉又嬌嫩得很,稍用些勁兒就會留下印子,這叫他不得不控著些力道,免得捏碎她這把又脆又輕的骨頭。









“你鬆開!”李嫵掙扎著,後腰被迫抵著桌沿,膈得她是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