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8章 第 18 章





早冬夜裡,一層霜色浮起,窗開半扇,郎君坐在書桌前。




他披著家常的寬鬆野服,衣微黃,兩帶結之。不提侍女們面紅耳赤的偷看,月升半空,他已在窗下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張行簡提筆,在面前的桌上宣紙上,寫了一個“無”字。




他筆法雋古風流,清雅十分。尾筆飛揚,最後一筆墨汁甩出,像是要飛出宣紙一般。




若是沈青梧在此,便會吃驚地發現,張行簡所寫的這個字,和她玉佩上的那個“無”字,筆鋒一模一樣。




而這正是張行簡靜坐於此沉思的緣故。




張行簡在嫡系行三。




他上面有一個排行二的姐姐張文璧。




除此之外,他本應有一位兄長。但若是那位兄長活著,張行簡便不會是今日的張行簡——




少有人知,張行簡不是張文璧的親弟弟。




十三年前,九歲的張行簡被張文璧牽著手進入張家宅門,磕頭三拜,記在了張家嫡系名下。




那年,張家父母亡故,張家大郎隨後鬱郁病逝。張家嫡系只剩下一個張文璧,年少的娘子無人可依,她需要一個兒郎,成為自己的弟弟,幫自己重振張家。




九歲的張行簡,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被張文璧從旁系中挑出。




張行簡從那年起,就將“張容”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間。




世人會事事將他和張容對比。




病逝的張容不過弱冠,已做了太傅。他與父親齊名,被譽為“一門雙太傅”。他博學多才,溫文爾雅,廣受世人喜愛。但在他早逝後,世人便不再提他,因他的存在,造成了一樁皇室的醜聞——




弱冠之齡的張容,隨父教導年少的帝姬,以及更加年幼的少帝。




風雅的才子,與美貌的少女帝姬,應該有一樁故事。可是掛著師徒之名,那段故事,張家羞於啟齒,皇室三緘其口。




隨著張家的沒落,往事被掩埋,張家人枯寂。十餘年後,東京城中不再有一個天真活潑的帝姬,只剩下一個牢牢把控權柄的李令歌。




這些年,空曠的張家院落,只有張文璧姐弟二人守著。




張行簡習慣了自己成為家族的唯一希望,習慣自己被人稱為“月亮”。但他牢牢記著,在月亮之前,本有過一輪太陽。




那輪太陽早就落山了。




除了李令歌,誰會記得張容?即使是張文璧,在張行簡長大後,張文璧也不再提張容了。




然而此時此刻,張行簡不得不再次記起張容。




他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寫的“無”字,又翻開一本曾做過筆記的舊書,從舊書中準確無誤地找出一個“無”字。




他盯著與自己所寫的“無”字筆法一模一樣的那個字,久久不動——




這本書,是張容的舊書。




他意亂情迷的那夜,擁著懷中娘子神志不清的時候,摸到的娘子身上玉佩上的“無”字,確實與他記憶中的筆跡一模一樣。




張行簡當時的心情,如瞬間被一湖冰水澆灌,周身冷寒。




此時此刻,他靜坐屋中,思考著這些:一種本應消失於這世間的書法,為什麼會從沈青梧身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