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藕 作品

第47章 白骨吟

 賞南已經能從陸及眼底看見很多連掩飾都沒有的東西,但陸及的動作是剋制的。他不僅要求別人守規矩,他自己也會守規矩,論跡不論心,所以他等著賞南長大,但並不代表他很有耐心,相反,等待時間拉得越長,積攢的**便也就越深濃。


 香夫人又定做了幾隻大簷帽,帽簷大到快要側身才能進出房間門了。


 白色的,墨綠色的,明黃色的…..極盡誇張。


 賞南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


 “怎麼說呢?”香夫人穿著黃色的吊帶連衣裙,裙襬及膝,她在鏡子前把黃色帽子也蓋在頭上,邊調整位置邊說道,“一想到陸蕭要死了,我就開心得不得了。”


 賞南趴在沙發上扶手上,“不會這麼簡單吧?”


 “你說呢,哥?陸及?陸紳?”賞南把三個稱呼都叫了一遍,也沒見陸及從書上移開視線。


 香夫人妖嬈地轉身,扶著帽簷,表情充滿嘲弄,“那又怎樣,他殺不了我們。”


 陸紳只是沒有和他們計較過,他不再是人,對活著也並不強求,順其自然。


 院子裡的狗突然吠叫了幾聲,賞南嚇了一跳,他跑過去把門打開,看見陸荔站在院子外面不敢進來。


 “有事嗎?”賞南走上石板路,呵斥了起子幾句,起子嗚了一聲便趴在了草坪上,他打開柵欄門,“沒事了,進來吧。”


 陸荔跟在賞南後邊進了屋子。


 她看了看香夫人,又去看陸及,她大步朝陸及走過去,“哥,你和父親吵架了嗎?”


 陸及抬起眼,發現小姑娘眼睛是紅的,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張紙巾就從一旁遞了過來,是賞南遞給陸荔的,陸及目光沉了沉。


 陸荔毫無所覺,她看著遞過來的紙巾,眼淚洶湧而出,“父親回來我很高興,我知道他回來後先來看了你,他去主屋那邊後,我想和他擁抱,但他卻推開我給我一個耳光……”


 直到現在,她想起陸蕭陰沉的表情,都膽戰心驚,她從來沒見過溫和斯文的父親的臉上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比他動手打了自己還要令人難以接受。


 陸蕭是陸荔的偶像,不管是他的優雅風姿還是他的為人處事,都是陸荔為之敬仰的。


 她一時間難以接受,難以接受父親的臉上居然出現那麼野蠻粗魯的表情,像一頭橫衝直撞的野獸。她不怕蛇,不怕蜥蜴和蜘蛛,不怕靡霧山飼養的那些猛獸的巨爪,但看見父親那樣猙獰,她頭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陸及從她手中將紙巾拿走,輕輕擦掉她臉上的眼淚,“父親心情不好,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陸荔推開陸及的手,用手背三兩下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痕,“心情不好,就能無故對我動手嗎?這隻能說明他是一個無能又懦弱的人。”


 陸及輕聲笑了。


 翻臉也太快了,賞南差點沒跟上陸荔思路的變化,不過想了想,也正常,陸家對後代的這種教育模式,親情方面過於淡漠,而陸蕭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近乎於神的形象,他現在突然顯露出神不會有的暴力與野蠻,陸荔對他的濾鏡直接便碎掉了。


 沒了濾鏡,又沒有親情作為支撐,陸荔是不可能去崇拜一個普通人的。


 香夫人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陸先生這幾天的心情估計都不會太好,三小姐要和陸先生保持距離才是,需要我拿冰袋給您消消腫嗎?”


 陸荔吸了吸鼻子,“需要,謝謝美麗的香夫人。”


 香夫人從廚房裡取了一個冰袋出來,又拿了毛巾裹上,讓冰袋直接接觸皮膚,對紅腫的部位可能弊大於利。


 她將冰袋遞給陸荔之後,陸荔就去客廳一個很角落的位置坐下了,呆呆地看著外面。


 “晚餐想吃什麼?小南,你喜歡天婦羅,我給你做一份怎麼樣?”香夫人根本就不在乎陸家人的喜怒哀樂。


 賞南比了個剪刀手,“一份很好。”


 陸及沒抬眼,“半份。”


 香夫人沒看陸及,”ok,那就一份。”


 陸及的目光慢悠悠從書上移去了賞南的臉上,後者的剪刀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來,被抓包後,賞南朝陸及露出一個假笑。


 “上週你冒了兩顆痘痘,當時發誓清淡飲食。”陸及緩緩道。


 “那是上週發的誓,這周已經不適用了。”賞南冷靜作答,他上週上火太狠,這周已經沒有上火了,痘痘連點印子都沒留下。


 陸及:“……”


 小孩子長大了確實不太好管教,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有滿肚子的的話用來頂嘴。


 過了半晌,陸及才無奈道:“那你不要像上次一樣,用天婦羅蘸辣椒粉。”


 賞南說:“kk。”


 陸荔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有一種格格不入感,她知道自己的親哥是個怎樣的人,看起來溫柔,老好人,可是在賞南來之前,陸及對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模一樣的周到體貼,他們都覺得,世界上不會再有比陸及更加好的大哥了。


 直到賞南出現,他們才發現自己和賞南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地,一個天,經過對比後,他們後知後覺,陸及其實總是和大家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因為他沒有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所以他才能做到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


 不僅吃住,連穿的,一副手套,一雙靴子,都是陸及和香夫人親自挑,親自配,香夫人的眼光自不必說,可他們從不知道陸及的審美居然是高過於香夫人。


 可陸及只會讓他們多穿點,絕不會親手為他們攏緊外套,更加不會在每個四季親手畫設計圖發郵件給設計師,讓設計師按照圖紙給賞南做出衣服來。


 此刻,陸荔坐在角落裡,只覺得這種對比更加分明,陸及不擔心她被父親掌摑後難過,卻因為賞南任性吃喝而露出愁容。


 兩個痘痘而已,她可是連臉都腫了!


 之後的幾天,陸蕭沒有再出現過,賞南和往常一樣跟著課表上下課,偶爾在主屋會碰到,要麼是在看書要麼是打電話,瞧著他的樣子,像是準備在老宅長住。


 晚上熱,白天積攢的暑氣在晚上都還散不乾淨。


 香夫人自己找人做了柄團扇,扇柄是青玉做的,她晚上在院子裡乘涼,搖著扇子,“這日子啊,就這麼好起來了,你說對吧,小南?”


 賞南蹲在一簇茂盛的大麗花跟前,點點頭,“還行吧。”


 香夫人繼續搖著扇子,“等你成年了啊,你和少爺,你倆就可以成親了,到時候我一定給你置辦一份厚厚的新婚賀禮。”


 賞南耳朵一熱,他挪了挪位置,摘掉底下枯黃了的葉子,“香奶奶,十八歲太小了,法定是二十歲。”


 香夫人切了一聲,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夜空,月亮只有一半兒,剩下的一半透明得很難看見,看了會兒,香夫人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賞南想了想,還有三天才是陸及的生日,今天不是什麼日子啊,今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七月十六。


 不過香夫人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她問完以後,又自己回答了自己,“七月十六,今天是木日。”


 賞南聽不懂。


 香夫人的扇子短暫地在胸前擱了幾秒鐘,又緩緩扇動了起來,“記錯了,少爺不屬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