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藕 作品

第37章 白骨吟


 她將頭都要磕破,辮子也散了,只求能給她一口飯吃,一件衣服穿。


 撐著油紙傘走下馬車的少爺長髮在腦後利落地紮起,眉眼溫潤如玉。那樣大的雨,陸紳穿著一身白袍,他在她面前蹲下來,遞了手帕,笑著說道∶“正好我身邊缺個丫頭,不過你太小了,先去學堂讀書吧,不識字的丫頭我可不要。”


 她上了幾年學堂,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陸香,後來跟著陸紳做事,看著陸家在當地的聲名越發顯赫,也看著媒婆為了搶到陸紳的親事恨不得把陸紳給吃了。


 大火燒起來的那日,她和陸紳一起被關在了屋子裡,陸紳問她∶“後悔嗎?”陸香搖頭,“不後悔。”“怕嗎”“不怕。”


 她永遠對陸紳忠誠,直到死的這一天。


 大火燒了兩整日,陸紳死了,卻也不全然是死了,它在記憶中的位置找到陸香的髮簪,為她重新做了骨架,大概是受它的怨氣所影響,陸香又成了陸香。


 她寄生在髮簪裡,靠著陸紳的怨氣而活,陸紳在,她便在,陸紳死,她則死。


 陸紳每一次去世之前,都會問陸香,想不想要真正做個人,陸香每次都堅定地搖頭,她已經在陸紳的墳前自盡了六次。


 第七次,陸紳是陸及,陸香是香夫人。


 談起陸蕭,陸蕭是陸紳三叔那一脈的,三叔年輕時便只會吃酒逛青樓,敗家子一個,但陸蕭還不錯,算是矮子中間拔/出/來的高個,無奈陸荔又是個蠢的。


 香夫人嘆了口氣,“他肯定很怕您現在就死了,您要是現在就死了,他就就功虧一簣了。”


 獻祭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都不可以,陸及必須死在二十七歲生日當天。


 陸及從馬上摔下來時,把陸蕭差點嚇背過氣去,如果陸及死在了馬蹄下,那等一下個符合祭品要求的,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所以陸及現在這麼虛弱,時時讓陸策提心吊膽,隔一段時間時間,陸蕭就會打電話詢問一下陸及的身體狀況。


 在外人眼裡,這是陸蕭對陸及的關心,哪怕陸及身體已經廢了,可他依舊最重視陸及。


 “對了,”陸及突然笑開了,笑容讓香夫人恍惚以為自己看見了陸紳,“你和孟叔商量著給小南準備一個生日宴,十六歲該好好操辦才對。”


 香夫人又嘆了氣,“他還在生氣呢,估計不會配合。”


 “往哪兒去了我等會去看看。”


 “高爾夫球場那邊。”香夫人回答, 頓了頓, 又說, “元他們那群孩子在那邊玩呢, 不知道會不會撞上。”


 陸及現在對待賞南的樣子,令香夫人想起陸紳對待自己的樣子,但有許多處是不一樣的。陸紳對每個人都很好很周到,對自己,是主僕情分,上下有別,她不能逾矩,少爺永遠是少爺,雖然陸紳對下面的人向來不會立多森嚴的規矩。


 對賞南呢,幾乎算是縱容,陸家其他人對伴讀立的條款足能翻幾頁,可在陸及這裡,不僅要費心準備生日宴,還要親自去哄那小祖宗別生氣了。


 香夫人想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但想到自己和陸及的身份,瞬間又立馬在內心否掉了這個猜測。


 天氣正好,今天又是週末,不用上課,莫元元他們一群人在球場打球,陸家人沒在,只有自己這群小夥伴。


 上了大半年的課,大家都跟剛來陸家時不一樣了,當時拘謹又無措的一群半大少年少女,在這裡過著僅次於陸家人的生活,享受著同等的教育和服務,在環境的影響下,變得自信又明媚。


 不過,陸家人有九個,人多就會出現抱團行為,陸荔是陸蕭的女兒,算是正統,陸荔瞧不起這些堂的,但和陸其聲的關係還算不錯,於是連帶著影響了胡蝶蘭,胡蝶蘭和莫元元在一塊兒玩兒,可看見賞南之後,胡蝶蘭立馬就喜笑顏開地衝賞南揮手————因為陸及是陸荔的親哥。


 而其他人,也分為三個小團體,太明顯了,賞南一眼就看出來了。


 “哇,感覺起子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胖了點。”胡蝶蘭在戴著嘴套的起子面前蹲下,但不敢伸手摸,因為陸及的狗,生人勿近。


 “一起玩兒嗎”胡蝶蘭站起來,主動邀請賞南。


 賞南搖頭,"我不會。" 他確實不會, 原本就不會, 來了這裡也沒上過什麼課, 就是不會。


 他剛回答完胡蝶蘭,莫元元便走過來了,沒什麼表情地說道∶“什麼都不會,不知道你留在陸家有什麼用。”


 莫元元比剛來的時候又長高了一截,不過沒有剛來的時候壯實了,賞南覺得應該是抽條了,比之前看著要順眼。而他被陸及打掉的那一顆牙,牙齒不能再生,牙醫給他裝了顆假的,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可能是因為上課還是學了點東西,莫元元對賞南的惡意少了些,只是嘴還是那麼賤。賞南看見他就翻白眼,小屁孩。


 莫元元說話沒人理,他自討沒趣,尤其是賞南還翻了個白眼,他被噎了一下,揮著球杆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賞南,賞南也比以前看著順眼了,或許是陸及把他捧手心裡養吧,看著就金貴得碰都不敢碰的樣子。


 胡蝶蘭回頭瞥了莫元元一眼,收回視線後,對賞南說“別理他,不過他現在比之前好多了,他現在就是嘴巴討厭,人還不錯,上次蘇皓受罰,他還幫忙說話了,只不過他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幫忙說話之後,他自己也跟著一塊兒挨罰了。”


 “你還好嗎”賞南問胡蝶蘭。


 ”我挺好的,陸荔對我挺好的,可能是因為都是女生吧,我每次來例假都痛得不行,她每次都在醫務室陪著我。”胡蝶蘭跟剛開始來的時候簡直是大變樣,她紮了兩根長辮子,戴著白色遮陽帽,恬靜淡雅。


 “我本來也想問問你過得好不好…”胡蝶蘭上下打量著賞南,噗嗤笑了,“但好像沒有問的必要,陸及對你真的是不錯的。”


 賞南沒好意思說自己在和陸及生悶氣,也不算是生悶氣,但在陸及眼裡看來,自己肯定是生氣了。


 他不是生氣,他這是演技。


 不過的確當時生出了一種無力感,面對太厲害的對手時產生的一種無力感。所以他決定出來走走,冷靜冷靜。


 和胡蝶蘭聊了會兒,賞南準備走了,還沒轉身,一個飛盤就從遠處飛過來,正好砸在賞南的膝蓋上,泡沫做的,不疼。


 賞南抬起頭,看著莫元元。